跟他同来的,还有左护法秦疏和右护法许瑶瑶。许瑶瑶通晓医术,此时看墨玉的状态,知道很不好。之前她虽然对墨玉心存芥蒂,但此时看他凄惨如此,心中芥蒂早已被怜悯取代,她走上去,如葱玉指搭上他的脉搏,秀眉微蹙,说:“宫主,他很不好,要立刻带回去治疗,不然……”
楚清寒点点头,接过秦疏递过来的披风,裹住墨玉让人不忍直视的,遍体鳞伤的细瘦身体。
“瑶瑶,我们走!”他恨声说,他一向温文尔雅,许瑶瑶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如此狂躁的,失控的声音。
楚清寒其实已经在用尽全力压抑自己,但怀中那冰冷到生死难辨的身体,却让他根本无法冷静下来。他将轮廓优雅的唇咬出鲜血,才终于说出这几个字:“秦疏,把红莲莲子,送给孟阁主。”
第12章 难得幸福
疼,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疼,还会疼,我还活着吗?我为什么,还要活着?
墨玉缓缓睁开双眼,惨白没有血色的脸上,写满了绝望。
他甚至不想去看面前的景象,总归不是地牢,便是刑室,抑或,是被吊在院子中央的刑架上。在山海阁,这些地方他都太过熟悉。
下意识的屈伸手指,却立刻疼得倒抽几口冷气,他才想起,他的双手,曾遭受怎样的折磨。
“伤还没好,手不要动!”
这柔和的声音传到他脑海中,仿佛凭空划过一道闪电,令他浑浑噩噩的神志顿时集中起来。
这是他永远也忘不了的,楚清寒的声音。
顺着声音的方向,他稍微侧头,果然看到了,那令他日思夜想的身影。
楚清寒一袭白衣,面容有些许困倦,双目下有着淡淡的黑眼圈,看到墨玉醒来,一双凤目中闪烁着喜悦的晶莹。
“墨玉,没事了,这里是天清宫,再没有人,能伤害你了。”楚清寒伸手,抚摸着那苍白瘦削的脸颊,怜惜的说。
墨玉望着他,说不出话,一双眼睛直直盯着他,眨都不敢眨,生怕下一秒,他便消失不见。
若再分别,墨玉不知道自己还是否有命,等到他归来。
虽然接触不多,但墨玉对楚清寒却有着深刻的感情,因为他坎坷的生命中,从未有人如他一般对他。只有楚清寒,不让他疼,为他上药疗伤,喂他吃东西,用温和的声音哄着他睡觉。娘已经死了,这世上,只剩下他,会为他心痛。
墨玉稍稍张开嘴,唇角微动,想要说些什么。他想告诉他,他娘死了,他再也没有亲人了,想告诉他,他其实很疼,疼得感觉死过去要更好一些,还有,他想告诉他,他想念他,想依偎在他怀中,痛哭一场。
诸多思绪涌上心头,交织成一团,难解难分,墨玉终究不知如何表达,一腔悲喜,到头来,却只说出这三个字:“楚大哥……”
他的声音微微颤抖着,仿佛将要哭泣,但细看那双眼睛,却是没有一滴泪水,这样,反而更加让人心碎欲裂。
楚清寒揉搓着那柔软的青丝,在他耳边轻声说:“不要说话,你太虚弱。楚大哥一直陪着你,你伤好了,咱们再聊个三天三夜。”
墨玉眼中闪过一丝欣慰,犹如夜空中闪烁的小星,微弱的光芒,却是倔强的照亮漆黑的天幕。
接下来的日子,墨玉便一直留在天清宫中养伤。天清宫中有两位神医,一位是左护法许瑶瑶,令一位是人称妙手神医的范淹,范夫子。许瑶瑶虽然对墨玉满心怜惜,却毕竟因为是女儿身,诸多不便,于是为墨玉疗伤换药之事,大多还是范夫子在做。
范夫子是个年届五十的中年人,身板很是健壮,武功之高,让很多年轻人都望尘莫及。他年轻时曾受重伤,险些不治,后来幸得名医不辞辛劳,将他救活,他便立志学医。他天资聪颖,人又勤奋,得高人悉心传授,才有了现在这一手好医术。
墨玉对范夫子的印象很好,因着这老先生虽然技艺精湛,却毫不张狂,总是一副微微笑着的样子,轻声问墨玉是否还会疼。疼,其实还是有的,全身那么多伤口,左手中指又被拔掉了指甲,怎能不疼?但这样的疼,对墨玉来说,根本不算事情。
每当墨玉说他没事时,范夫子便依然轻笑着,给他上些止疼药。
虽说墨玉伤得很重,但幸而他有玄玉功护体,又有神医照顾,因而并未伤及根本。楚清寒几次以内功为他疗伤后,他便很快好了起来。
这些日子,墨玉很是幸福,只是每当想起娘已然身死,心中都会郁郁不乐,坐在床上呆呆望着窗外,一坐便是几个时辰。
他想起娘的话,娘说他不是他亲生的孩子,但是,自己究竟是谁,恐怕已无从考证。墨玉叹口气,望着床前桌子上,那几盘精致的点心。
“墨玉,又在想你娘吗?”楚清寒的声音隔着房门,传到墨玉耳中,墨玉一脸的哀愁,顿时化为欣喜。
楚清寒走进屋子,坐在墨玉身边,轻轻拍拍他的肩膀,感到那里瘦的几乎硌人。
还是瘦成这个样子!楚清寒在心中叹气,目光扫过桌上的几盘点心。
天天就这么几个花样,看着都腻!怪不得,我的墨玉长不胖!
其实他真是想错了,墨玉自幼惯常挨饿,有东西吃就是好的,根本不挑嘴。那些点心之所以会剩下,只是因为……太多了吃不完。
他皱眉,伸手揽住墨玉的肩膀,说:“墨玉,你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不要总闷在屋子里。大哥带你出去逛逛!”
他的动作太过亲昵,让墨玉觉得很不适应,却终究没有拒绝,也无从反驳他的好意,被他拉着,一道走出屋子。
天清宫附近,便有一座热闹的城镇。今天天气很好,晴空万里,微微的风带着花Cao的芬芳,沁人心脾。城镇中心的集市热闹非凡,吆喝声叫卖声,讨价还价的声音,小孩嬉戏打闹的声音此起彼伏。街道两侧的小摊上,可谓是应有尽有,豆腐花、桂花糕、包子、馒头、布匹、针线、瓷碗、风车、玉佩……让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抬眼一望,只觉满目琳琅,虽是零乱,却是喜乐而平和。
只是民间平常的一天,墨玉却从未曾拥有。
墨玉平日,除了出去打柴,就没怎么出过山海阁。有一次管家他们出去采买东西时,倒是带着他到了一处集市上,但那时他只是充当脚夫,背上背着比自己都沉重的物品,被铁链拴在马后面艰难行走。走得慢了,还会有人厉声吆喝,用鞭子狠狠抽他。他对集市的记忆,只有沉重的痛楚,从未想过,有一天,能够有人带着他,悠悠闲闲的,走在集市中央。
在楚清寒眼中,此时的墨玉,才真正有了些孩子的感觉。因为没见过,所以他看什么都新鲜有趣,在那个卖糖人的小摊面前看了半天不愿走,又怕楚清寒不耐烦,看一会儿糖人,再看看他,确认他没有意见,便继续看他的糖人。于是,号称气质清隽不食人间烟火的楚宫主,便掏钱,给他买了一个糖人。
墨玉是知足的人,拿着一个糖人,便很是高兴,楚清寒几乎是第一次,看到那张一贯凝重的脸上,现出纯真的笑意。那笑容如此干净,宛如新雪一般,又像是初春冰雪消融的河面,像是节日期间,空中盛放的烟花。
真是好哄,一个糖人,便可如此高兴。楚清寒暗笑,真没想到,这历尽磨难,看尽人间冷暖的人儿,居然还拥有这样一颗如此清纯的心灵。本以为,因为墨玉救了他,他才会牵挂他,怜他惜他,但此时,楚清寒才意识到,即使没有那场林中的相救,他也会被他吸引,仿佛命中注定,说不清理由。
正想着时,却突然发现墨玉站在一个小摊前发愣,楚清寒跟上去看了看,才发现,那是一处卖玉佩的小摊。
上好的玉佩,都是在店里卖的,像这种小摊上胡乱摆出的廉价货,不是假的,就是次品,所以楚清寒脱口而出:“喜欢玉,我带你去买好的,不要买这些破烂货。”
似乎在墨玉面前,他也变得跟小孩子一样,若是天下倾慕于他的女子知道,他能说出如此小孩子气的话,一定会大惊失色,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幸而人声嘈杂,小摊老板没听到这句话,否则定然会把他赶走。便是我的玉破,也不能说的这么直白啊!
墨玉不走,一脸凝重,缓缓说:“楚大哥,你送我的那块玉佩,被我埋在山上的树下,没带出来……”
楚清寒恍然大悟,原来是为了这件事。心中闪过墨玉被关在铁笼子里受风吹雨打之时凄惨的景象,那样子的他,连动动手指都做不到,怎么去挖那块玉佩?心痛之余,他强装着笑容,随手掏出一块玉佩,扔过去,说:“不算什么,天清宫到处都是,我再送你一块!”
墨玉接过玉佩,受宠若惊。他觉得有人给他买个糖人便是很好,怎能再要人家的玉佩哪?于是他站在当地,一脸为难,想要还给楚清寒,又终究有些不舍。
楚清寒轻笑,拉过他的手,把玉佩放在他手心里,轻轻合上他的五指,让他把玉佩握在手里,说:“收下吧,你救过我,难道我的命,还不值这一块玉佩吗?”
墨玉听到这话,方才点点头,把那玉佩小心翼翼的收好。心里打定主意,这玉佩从此,便不离身。
“走,我们去吃点东西,那边有家新开的酒楼,听说还不错。”楚清寒拉着他的手,拨开人群,走了出去。
这家酒楼新开张,房间很是宽敞明亮,小二又是满脸堆笑,热情洋溢。墨玉习惯了伺候人,一时被别人伺候,很不习惯,只觉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很是为难。楚清寒问他喜欢吃什么,他冥思苦想了半天,什么也说不出来,想来这种酒楼,他根本就没来过吧?
楚清寒心中更是怜惜,便吩咐小二,挑几个招牌好菜上来。
等到一桌子菜上齐了,墨玉只觉头脑发晕。他经常挨饿,所以最是爱惜食物,可是面前这一大桌子菜,怎么也不像两个人可以吃的完的量,估计十个八个人都够吃了。他甚至开始考虑要不要回天清宫叫左右护法和范夫子他们一起来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