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三大概是觉得墨玉背上全都是伤,已经找不到地方再下鞭子了,便绕到他面前,对着那同样伤痕累累的胸口,再次挥舞起鞭子。
藤鞭高高扬起,却没有落下,因为一道掌风拂上他的右肩,他一个踉跄,跌倒在地上,鞭子脱手,他不及去捡,便爬起来,怔怔的望着面前的人,口中嗫嚅道:“楚,楚宫主……”
楚清寒本是愤怒,却极力的隐藏起来,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缓缓道:“大正月的,打人做什么?犯了什么错,不能以后再说吗?”
随后跟上来的孟敬辞见他如此说,连忙陪笑道:“楚宫主说的是,这鞭子,便留着以后再打吧。”说着,他使了个眼色,示意宝三放墨玉下来。
宝三拉动绳索,将墨玉放下来。墨玉被鞭打之前,已经跪了一天一夜的针板,双腿膝盖以下,都是布满针眼,稍一移动,便痛楚难耐。被骤然放下来,他双腿打晃,站立不稳,跌在地上。以双手撑地,露出血迹斑斑的手腕。
他抬起头,仰望着楚清寒,心中满是绝望。
他这幅不堪的样子,终究被楚宫主知道了吗?以他的身份,楚宫主可能再也不会把他放在心上……
他一脸悲切,一时间只是盯着楚清寒看,似乎想要把那张俊俏的脸,牢牢印在记忆里,甚至宝三在他刚刚解放的手腕上戴上镣铐,他都没有知觉。
孟敬辞察觉墨玉的异样,唇边现出一抹冷笑,望着墨玉,用冰冷的声音,说:“贱奴,过来,告诉楚宫主,你是什么人!”
他的声音让墨玉本能的有些颤抖,却很快回过神,强忍着双腿战栗的痛楚,想要站起身来。
腿上密密麻麻的针眼,让他连站起来这个简单的动作都要疼得浑身冷汗。他咬紧牙关,双手扶着双侧的膝盖,手上的铁链哗哗作响,费了很大力气,才终于要缓缓站直身体。
然而还没等他完全站直,孟敬辞便一挥手,一道掌风扫过墨玉胸口,不堪重负的双腿再也无法支撑身体,他立刻又跌坐了下去。
“贱奴,在楚宫主面前,你有资格站起来吗?爬过来!”孟敬辞的音调很是平缓,只有尾音有些稍稍的尖锐,如同一把小小的锥子,扎进墨玉心中。
墨玉知道,孟敬辞是想辱他,但他,却不肯受这屈辱,尤其是在楚宫主面前,他就是要有自己的尊严,要堂堂正正的走过去。一时间,他忽然觉得,孟阁主的毒打,没有那么可怕了,他不顾一切的,用尽全身力气,压住胸口翻涌的气血,想要再次站起来。
宝三一脚踢在他伤痕累累的小腿上,他咬破嘴唇,强撑着没倒下,但还没等他缓过劲儿来,宝三便又是一脚,比刚才更狠的踢过来。墨玉本就受伤的双腿无法承受这样的重击,支持不住,跪在地上。
“算了,就在那里说吧。”楚清寒的声音,动听,却没有任何语气,忽而让墨玉感到,有些陌生。
宝三踩在他小腿上,阻止他再次站起来的意图,他忽然觉得,自己是如此无力,心中悲凉,声音也带上了一丝颤抖。
“贱奴墨玉,是山海阁中的贱奴。”无法站起来,他便跪得笔直,垂下头,不敢再去看楚清寒的脸,他害怕看到,嫌恶的表情。
孟敬辞瞪他一眼,仍是冷笑,一字一顿的说:“告诉他,你爹是谁。”
墨玉全身一震,目光中满是悲凉,声音压得很低,却仍是清晰的传到楚清寒耳中。
“家父,名徐坤,就是十余年前,害死林阁主的人。”墨玉缓缓说着,每说一个字,脸上的神情便沉重几分,一颗心便也随着这句话,沉沦下去。
楚清寒看看他,面露震惊,转头望着孟敬辞,一脸诧异。
孟敬辞轻笑着,说:“楚宫主,你看,这贱奴是那罪人之子,父债子偿,他理应受些折磨。楚宫主若是心善,不愿见到这样的场面,我便换个地方行刑,楚宫主意下如何?”
楚清寒目不转睛望着墨玉,一时没说话,孟敬辞也吃不准,他到底要做什么。墨玉低垂着头,注视着脚下的积雪,竟有些想要流泪的感觉,却强自止住泪水。
楚清寒忽然上前几步,来到墨玉面前,抬手挑起他的下巴,逼他扬起脸,再无可逃避的,和他四目相对。
墨玉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是觉得自己满脸灰尘,唇角还有血迹,他一定不会喜欢。他细看楚清寒深邃的目光,却无法分辨他的情绪。
良久,楚清寒才放开他,转头,面对孟敬辞,说:“孟阁主,这贱奴生得很是俊秀,只用来干粗活太可惜了。楚某有个不情之请,想今天晚上留宿山海阁,唤他到我房中侍寝。”
他一句话,墨玉顿时惊住了,只觉一颗心被这看似平淡的话语撕成两半,再也拼凑不起来。
其实,墨玉生得很是清秀,若是稍加打扮,当是个风度翩翩的美少年,但他脸上,终日都是灰尘夹杂着鲜血,根本没几个人,会注意到他原本的容貌。
也曾有几个下人,发现他生得清秀,要轻薄于他,都被他不顾一切的反抗。他很是坚决,即使孟阁主要打他,他也要反抗。后来,孟阁主烦了,下令所有人都可以随意折磨他,却不可轻薄他,这些事情,才算了结。
原来,楚宫主,也是跟那些人一样的心思吗?
绝望中,墨玉暗暗握紧双拳,指甲深深刺入手心。
孟敬辞看看楚清寒,呵呵笑了几声,带着几分爽朗,说:“怪不得楚宫主年纪不小,却一直未婚,原来,有这癖好。无妨,这贱奴天生下贱,能伺候楚宫主,是他的福分。楚宫主放心,晚上,孟某一定把他好好送到你房里。”
楚清寒点点头,再看一眼墨玉,看到他身上绽裂流血的伤痕,微微皱起眉头,说:“这鞭子就不要再打了,血淋淋的扫兴,还有,这镣铐也取下来吧,碍事。”
说完,他再不看墨玉,掉头走了,剩下墨玉一个人,跪在雪地中,怔怔发呆,像是失去了灵魂。
第7章 温暖
那天晚上,孟敬辞设宴招待楚清寒,宴席之上,江湖中两个地位最高的掌门人聊得很是高兴。山海阁财大气粗,一桌酒席很是丰盛,美酒斟满酒杯,觥筹交错间,尽是欢声笑语。
楚清寒喝了很多酒,许瑶瑶连连劝他少喝几杯,都被他笑着推开。最后,许瑶瑶见他已露醉态,便搀着他,回到山海阁为他准备好的歇息之处。
楚清寒轻轻推开她,拒绝她的搀扶,脚步虽有些踉跄,却没有跌倒,径自,来到那间早已收拾停当的屋子前。
“瑶瑶,你去歇息吧。”
待到屋门前,楚清寒忽然停下脚步,站直身体,看看许瑶瑶,说。
许瑶瑶有些吃惊,因为此刻的楚清寒,脸上已然没有一丝醉意,声音虽低,却中气十足。原来,他根本就没醉!她早听说楚宫主千杯不醉,却是第一次,真正见识到他的本事。
“不,我身为右护法,理应在外面,为宫主守夜。”许瑶瑶上来了倔脾气,抱拳,恭敬的说。
楚清寒浅笑,月色为那笑容平添一丝邪魅,这笑容,可以让世间多少女子心驰神往,许瑶瑶看得愣了,半晌才发现自己竟然一直在盯着楚宫主看,不好意思的,转过头去。
“瑶瑶,以我的武功,你相信有人能伤我?还是有人敢听我的墙角?”楚清寒柔声说,那带着磁x_ing的声音,温柔似水的语调,让许瑶瑶只觉心中一阵颤动,略微红了脸,默默,点了点头。
“属下告退,宫主小心!”她缓缓说着,粉红色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夜色中。
楚清寒看她走的远了,才快步走进屋子,径直来到那张华贵的大床前。
大床上静静的躺着一个人,红色的锦被盖在他身上,只露出一张已经被洗得干干净净的,清秀绝伦的脸。
脱去尘土与血迹,墨玉的脸是那样清新出尘,仿佛仙人毛笔一挥,画出的一幅写意山水,让人禁不住的,想去追寻。这样堪称完美的脸,他的神情却是一派悲凉,像是深秋中,枯叶落尽后孤单的枝干。
其实墨玉脸上并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只是怔怔盯着屋顶,但那没有血色的脸颊,却无端让人感到,悲伤与孤寂。这些,都已渗入骨髓,随着他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自然的倾泻而出。
楚清寒只觉心中一痛,凑到墨玉面前,望着那双刻意躲避着他的眼睛,柔声问道:“疼吗?”
疼吗?墨玉苦笑,全身数不清的伤痕,他不是神人,怎能无知无觉?记事以来,便没有哪一天不疼,但他宁可疼死,也不愿受辱,难道,楚宫主,是觉得他疼得还不够?
别人轻贱他,折磨他,他尚可以忍,但如今这人变成了楚清寒,他却只觉心中翻涌的痛,再也难以忍受。
眼眶一阵发热,墨玉握紧拳头,抑制住就要流泪的欲望,声音却禁不住的,颤抖起来。
他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缓慢而清晰的说:“楚宫主,刑室里,什么刑具都有,你尽可以挑你喜欢的折磨我,墨玉绝无怨言,但是……”他咬牙,声音提高了几分,声线却是不稳,明显的颤抖起来,“请不要辱我。”
楚清寒一愣,伸手,抚摸着那铺洒在白色床褥上的,锦缎一般的黑发,唇角现出一丝浅浅的笑意。原来,面前这个单纯的孩子,只是把他当成一个衣冠禽兽了吗?还是,他周围所有的人,都只会折磨他……
这个想法掠过脑海,唇边那丝笑意立刻淡去,楚清寒觉得心中沉闷的痛,不再说话,而是伸手,轻轻揭开墨玉身上的锦被,想看看他的伤。
锦被一揭开,楚清寒立刻惊呆了。原来墨玉身上,横七竖八捆着道道麻绳。粗粝的绳子绷的紧紧的,勒进赤红的伤口,染上了血色。
怪不得墨玉不动,他根本动不了。内伤未愈,他挣不脱这绳索,即使能挣脱,他也不敢,那样的话,麻绳会被换成铁链,外加一顿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