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回来。”
杨苑说着从袖子里摸出了一把小浆果,递给他,语气微沉,“本来以为今天没什么客人,你们也忙得过来,所以我就去给你采这个了。”
大概是因为刚睡醒,神智还不太清楚的缘故,宋阮低头看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是上次他夸赞说好吃的果子。因为他说喜欢,所以杨苑特地去采了。
宋阮心里微微有些触动,他露出一个带着羞涩的笑容来,“谢谢。”
杨苑被这笑容晃了眼,怔愣了半响,低声道,“客气。”
“天都快黑了,他们要点菜了吧?”
宋阮说着就要站起来,却被杨苑一把按了下去,那双手温柔却又有力,不会让他感到抗拒、却又无法让人反驳,就和杨苑此时的口吻一样,他唇角勾起一个弧度,“你歇一歇吧。”
“我、来。”
他眼底藏着一抹深意,故意在这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第20章
“我来。”
杨苑如是说道,语气里带着坚决。
宋阮怔了怔。
他明明看见杨苑的眼神是温和的,嘴角也和往常一样勾着笑,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隐隐约约地觉得……杨苑好像心情不太好。
他微微张了张嘴,也许是因为刚睡醒的缘故,所以他睁着一双迷茫的眼,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好在杨苑也不需要他的答复,只抬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头,然后便一言不发地走了。
他回到大堂的时候,看见王老板拉着张书生在说话,王老板一脸苦相,而张书生则是一脸谨慎、对方问什么他都摇头、含糊地回答我不清楚。
杨苑的身影一出现在后门口,两人的眼睛瞬间亮了,仿佛都找到了各自的救星。
王老板直接就丢下了张书生,快步走了上来,拱手笑道,“这位小哥——”
“免贵姓杨。”
杨苑快速打断了他的话,又凉凉地扫了对方一眼,语气有些冷淡,“不姓这。”
王老板的笑微微一僵。
方才张书生告诉他那踹门的少年便是小马的主人时,他心里也有些惊讶,但也在意料之中。之前掌柜的和他说这小马是饭馆的杂役送给他的时候,他心里就隐隐存了疑。
毕竟既然身为杂役,想必就一定是家境清苦、为求生计的人,又怎么会送给掌柜这个礼物呢?而且掌柜的还用如此慎重待之的态度,将它放在了大堂里最显眼的位置。
现在杨苑的态度也让他窥晓了一二,毕竟这隐约的身为上者的气派,不是一个小杂役应该有的。
只这稍微地顿了一会儿,王老板脑子已经转了好几个弯。他走南闯北多年,杨苑这类不太好说话的人他见太多了,他脸上的笑很快就恢复了过来,从善如流地道,“杨公子。”
王老板看杨苑脸上依旧淡淡的,没什么别的表情,便试探地继续道,“是这样的,您送给宋公子的那尊小马,原本是我家祖上的遗物,只是因为迫于生计,所以才——”
“我知道了。”
杨苑再次打断了王老板的话,他微微挑了挑眉,“所以呢?”
“……所以,”
王老板还真是极少遇上杨苑这种完全不知礼数、又有些狂傲的人,忍不住有些愣怔,他对上杨苑那双清冷的眼睛,话都有些结巴了起来,“杨、杨公子,敢问您、您能不能——”
“不能。”
杨苑第三次打断了他的话,嘴角渐渐地浮出了一层浅浅的、却又极其凉薄的笑意,他盯着面前的中年人,慢慢地、一字一句地说道,“不、能,听懂了吗?”
“……”
纵然王老板在和杨苑说话之前打了半柱香的腹稿,在被对方接连打断后,再清晰的思路也会出现一个短暂的断层,就算是像他这样精于打交道的商人也是如此。
更何况,杨苑并没有给对方反应过来的时间。
“天晚了,还点菜吗?”他随便拿了本柜台上的册子,又从张书生的手中拿了一根毛笔,懒懒散散地问道,“还是和中午一样么?”
王老板听了他的话,下意识地往门外看了一眼,果然看到乌黑的天色,转过头来的时候,正好看见杨苑手里拿着纸笔,一副只等自己报菜名的模样,他摸了摸肚子,觉得自己的确是有点饿了,便点了点头,“那就和中午一样,再加一壶普洱。”
“可以,再加一壶普洱……”
杨苑在本子上写写画画,像是认真在记菜名一样,他写完后,往纸上未干的墨迹上吹了口气,冷不丁地问道,“王老板,您中午的账还没结呢,要现在结么?”
“是么?”
王老板愣了愣,“这吃完一顿就得结一顿?”
“可不是?一单一结,我们这店小本生意,不也是怕客人跑单嘛?虽然您一看是做大生意的老板,但是咱们也得按规定来办事,您说呢?”
杨苑回过头来,脸上带着调侃的笑意,方才那股凌厉的气场已经完全消失了。
他其实和宋阮是相反的面相,宋阮哪怕什么表情都没有,站在那里你就会觉得他这个人很好相处,很柔软。但是杨苑完全不一样,他虽然是少年的模样,但是五官精致立体,眉眼虽然漂亮、但是冷起来的时候却又极为地锋利。
宋阮没有感觉到,反而觉得他温和可亲,是因为他已经故意收敛过气场,和宋阮说话的时候也是温柔的,从来不说一句重话,就像现在一样。
“这倒也是,大家都是做生意的,都能理解。”
王老板笑了两声,丝毫不认为自己被他这表里不一的模样给蒙骗了,他觉得毕竟是十六七岁的少年,脾气大点也是正常,谁不是家里娇生惯养的小公子呢?
就是这话听起来还是有点奇怪,他们不是在说小马的事情吗?怎么绕到了结单上了……
王老板还没功夫想清楚,耳边就想起了杨苑的声音,清澈的少年音,又带了点慵懒,“那我算算……一共是五百四十二两。”
“五百四……”王老板下意识地跟着他念了出来,念到半路才发觉不对劲,大惊失色,“五百四十二两?!这怎么可能?!”
他又抖着声音把这个金额重复念了好几遍,最后失声怒道,“黑店!我吃个饭怎么可能有这么贵?你们一定是黑店!趁火打劫!”
这失控的吼声把还在后厨的宋阮给惊到了,连忙小跑了过来,他不知道前因后果,一过来就看见王老板气愤地直发抖,然后指着他怒骂,唾沫星子横飞,“骗子!黑店!我要报给官府!”
宋阮都快怀疑这人要冲上来打自己了,但是杨苑轻轻巧巧地往他这里走了一步,正好挡在了他的面前。这少年掏了掏耳朵,一脸不耐烦,“叫什么叫,什么黑店?我们价钱标得清清楚楚,怎么会是黑店了?”
“你瞎说!”
王老板怒道,回过头去指墙上的菜牌,“我点菜的时候明明瞧见最贵的菜才只有四钱——”
他的话在他看清那菜牌上的字后彻底地消失在了喉咙处。
“四钱?您是不识字么?那我给你念念。”
杨苑有些惊讶,那脸上的表情不似作伪,仿佛是认认真真地要给王老板念价钱,“红烧r_ou_十二两一碗,拌小青菜八两一盘,莲蓉包四两一个……”
他一个一个、不紧不慢地报过去,每报一个,王老板脸上的血色就少一分,他满意地看着那中年人的表情,最后一锤定音,“一共是,五百四十二两,您是给现银、还是银票呐?”
宋阮跟随着他的声音向菜牌上望去,先前张书生亲笔提的价格果然变成了杨苑口中所报的价格,他一脸惊讶,刚要问出声,杨苑就牵住了他的衣角,轻轻地拽了拽。
他想了想,还是安安静静地站在了少年身后,静静地观看事件的发展。
“这不可能……”
王老板牙齿都有些打战,他强打精神地辩解道,“我中午点完菜的时候还算过,明明只要二两银子,怎么一下子就变得这么贵了?一定是你搞的鬼!”
他说到最后,语气里已经带了点怨愤,怒气冲冲地盯着杨苑。
“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杨苑眼底的笑意渐渐淡了,“你们的人一直坐在这里,菜牌又挂在这面墙上,我要怎么穿过这么多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改掉价格?”
“你——”
王老板气结。
“我们已经很厚道了。”
杨苑轻轻笑了一声,慢吞吞地走近王老板身边的那张桌子,拿起桌上的一个白瓷茶杯,他端详了片刻,然后将手掌轻轻覆在了杯口,手指扣住杯身,将这个茶杯重新按回了桌上。
而离他最近的王老板亲眼看见,在一个别人都无法发觉的死角,这位杨公子慢慢移开那只修长的手,而在他的手下,那只精巧的白瓷杯已经悄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堆细致到像沙一样的白色粉末。
“……”
王老板嘴唇微抖,一颗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角上滑落,砸在了桌子的一角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