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先生笑了起来,那张疲惫的脸上也有了些神采,“宋公子好准的舌头!不过是三味手啊。”
“徐先生过奖,我也只是在家的时候尝过一些,所以记住了味道。”
宋阮摩挲着茶杯,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这茶叶是员外送的?”
“是。”
徐先生叹了口气,“我不懂茶。但是员外喜欢的紧,尤其是这个什么袍,我也记不清楚。因为员外爱喝,就总有人送这个,员外有时候心情好了,便也赏我一些。”
宋阮没有做声,他继续摩挲着杯沿,看似清闲,但是思绪却没有一刻停下。
徐先生是被员外委派来鉴定厨艺的,现在人选未定,他却在宋阮的面前,很苦恼地倾诉员外的喜好给他带来了麻烦。
宋阮知道,徐先生本不可能会给他们提示,也不该给。
但是现在他却给了。
想到这一层,宋阮的手指又忍不住开始敲击起了桌面,他的指甲这几日又长出了一点,比指尖微微高了一些,像是小小的芽儿,敲在桌上、发出了哒哒哒的声音。
既然徐先生主动向他示好,那么他也没有端着的理由。
这一次,宋阮的指尖落在了桌面上,没有再抬起。
他开门见山地道,“徐先生,贵夫人昨日睡得好么?”
徐先生微微一愣,他想过宋阮应该会听懂他的意思,但是没想到对方这么直接。
他抬起手,仰脖把面前的那盏茶给喝得干干净净,杯子落下的时候,他心里已经有了回答,“睡得不太好。昨夜起了风,惹得树叶在窗外沙沙作响,夫人去查看的时候没注意,受了点风寒。”
昨夜万里无云,银月高照,偶有一缕春风拂面,也绝对不会感到丝毫寒意。
既然如此,夫人怎么会着凉呢。
更何况,昨夜他房门的窗前根本没有树啊?
杨苑一只手撑着下巴,他听不懂徐先生在说什么,便歪过头去专心致志地看他的放羊人。好在宋阮似乎也在思考着什么,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
他便可以肆无忌惮地看他柔和的眉、垂下的眼,看他好看的脸部曲线……
这感觉既叫他愉悦、又叫他觉出了一分被冷落的不愉。
“既然如此,徐先生可要好好看着夫人,风寒可不是小病,”宋阮淡淡地扫了徐先生一眼,语重心长地说道,“一不小心,就会要人命的。”
“多谢公子教诲。”
徐先生又倒了一杯茶,站了起来——只不过这一杯,他面向了杨苑,诚恳地道,“鄙人身体不适,还请原谅在下以茶代酒,敬杨公子一杯。”
“……”
杨苑微微眯起眼来,他又琢磨了会儿,终于明白了这两人方才到底在说什么、还有徐先生敬这杯茶的原因。
“敬茶这就不必了。”
他挥了挥手,没有受这一杯,淡淡地说道,“要不是宋公子,我也不会管你的事。”
“那珠子为你挡过一次灾,是不能用了,你找个盒子把它好好地放着吧。”
第29章
“是。”
徐先生是听说过帮主人挡过灾的玉不能戴、也不能丢, 但是他还是不放心,喋喋不休地追问道, “杨公子,那这盒子是要什么木头的?是红木还是梨花木?盒子上要不要镶点金……”
“不用。”
杨苑听他絮絮叨叨地问问题就头疼, 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随便找个新盒子就行,也别弄什么装饰,用好的木头,其他的你自己看着办。”
徐先生学识渊博,就连陈员外也从不对他呼来喝去。但是他此时却很尊重地点了点头,像是一个乖乖听老师讲课的学生。
杨苑才不高兴白带一个徒弟呢, 要不是这事和宋阮有关, 他也绝不会c-h-a这一脚。
他撇过头去,正好看见宋阮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
杨苑心虚地躲开了他的目光,咳了两声, 转移了话题,“这几日不少人都在传是我们饭馆在你的饭菜里下毒……”
他只说了半句,满意地看见徐先生抬起一只手来, 面色严肃,“这绝对是子虚乌有!二位公子放心,明天一早,流言必消。”
杨苑嗯了一声, 语气里没有什么特殊的感情, 这就是答复了。
他站起来很珍惜地拍了拍被自己坐着的衣袍, 又把头上的金冠扶正了,对徐先生略微一点头,“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告辞了。”
他们今天起得早,办完这摊子事、从徐府出来的时候,清晨的阳光浅浅淡淡的,像是刚出生的小j-i,毛毛绒绒的,和连成一片的白云海混在一起,仿佛就像是蛋清和蛋黄一般。
小贩们挑着沉重的担子进了城,路边的大娘拿了个小马扎往那儿一坐,掀开了盖在篮子上的粗布,那鲜嫩的果子像是豆蔻年华的小姑娘一样羞嗒嗒地藏在篮子里,沾了满身的露珠。
宋阮慢慢地沿着这条街走了过去,杨苑跟在他身后,看见他的目光恋恋不舍地从这一家摊子上移开,又马上陷进了下一家的山楂糕里。
杨苑忍不住了,从口袋里把铜钱都掏了出来,捏在手上,轻声询问道,“你想吃吗?要不我买一根给你?”
那深红色的山楂糕串在一根签子上,一看便让人觉得胃口大开。宋阮盯了那根山楂糕看了许久,最后摸了摸自己的口袋,那里面一文钱都没有。
他犹豫了片刻,还是摇了摇头,又不舍又违心地说,“不吃了,一看卖相就不好吃。”
杨苑:“……”
他无法,只得紧紧地跟着宋阮,一路磨蹭到了这条小吃街的最后一家——豆腐脑店,绕过这一家,再走几十步,便能看见宋家大门前的两头石狮子。
豆腐脑的香气渐渐地飘了过来。
毫不例外地,宋阮在这一家面前停下了脚步。
杨苑叹了口气,假意地摸了摸自己的衣襟,然后从中凭空变出了一两银子,他弯了弯唇角,“阮阮,我刚摸到了银子哎,你想吃——”
话音截然而止。
宋阮乖巧地坐在他面前的桌子旁,两只手各拿了一双木勺,又兴奋又克制地把勺子在那里晃来晃去,歪着脑袋和锅后面的老板点单,“老板,两碗豆腐脑,不要葱不要蒜也不要香菜,多放点香油。”
“哦对了,再加两根油条。”
宋阮点完了单,心满意足、眼角弯弯地转过了头来,看见杨苑像一根柱子一样地站在摊子外,很是诧异,“小羊,你怎么还站在那里啊?快点过来。我勺子都给你拿好了。”
“……”
杨苑一脸无奈,只好慢吞吞地走了过来,坐在他手边上,接过了属于他的那双筷子。
豆腐脑做得很快,老大爷熟练地拿着一把平勺轻轻地往桶中一刮,便刮出好几片浑身雪白、嫩而不松的豆腐脑,小心地放在碗中,然后将早就调好的卤汁浇在豆腐脑上,再加按照个人的口味加上不同的香料。
一碗热气腾腾、口味微咸的豆腐脑便做好了。
宋阮担心他大哥又要教育他,所以早上出门的时候非常匆忙,根本就没吃早饭。在徐先生家里待了那一会儿,也只喝了一杯茶,他肚子里早就空空如也。
现在一闻那香喷喷的豆腐脑,他便胃口大动,盛着美味的勺子在他口中进进出出,没多久,这一碗豆腐脑便见了碗底。
和宋阮完全相反的,却是杨苑。
他无精打采地舀起一勺,又颠了颠、撇下了半截,没什么胃口地剩下的那半口送进了肚子里。
这马上都要回去了,阮阮怎么还不问他关于那珠子的事情啊?
又或者,阮阮其实根本就没想到那一层,这其实都是他的臆想?
也不该啊,阮阮那么聪明,怎么可能猜不出来?而且出来之前他还看了我一眼呢,那意思不就是等会儿要我坦白吗。
杨苑左思右想,越想越愁。
他一抬头,看见宋阮津津有味地喝完了最后一勺汤。杨苑看对方的表情,像是有要再来一碗的模样,他心里开始有些发慌,连忙道,“阮阮,徐先生的事情解决了吧?”
宋阮刚才的确在想自己要不要再来一碗的事情,闻言,脸上正经又严肃、实际上心不在焉地说道,“这个问题,难道不应该是我来问你吗。”
说完他心里又盘算了一下,再过一个时辰就到饭点了,也的确该留一点肚子给午饭。虽然道理是这么说,他忍不住露出了一个有些失落的表情。
这个表情在这个情景下落在杨苑眼睛里,就被误解成了一个对他有些失望的表情。
虽然他一个人自由来自由去,什么礼教陈规对他而言都是过眼云烟,就连‘人’,在他眼中,与别的东西都没什么太大的区别,都长着两只眼睛、一对耳朵。
但唯有一人,一颦一笑,尽落入他眼中。
“你还记得昨天晚上我答应你绝对不会让徐先生出事吗?那颗珠子,就是我送给他防身的东西。”
杨苑解释道,他轻轻地掀开自己的袖口,本来还是空荡荡的手腕立刻出现了一串手链,淡粉色的圆珠被一根线串在一起,阳光落在这串手链上,仿佛有一条溪流从珠子里缓缓流过。
一瞬间,流光溢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