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时节,天气逐渐转冷,寒风过处,枯木落黄,万物萧条,清冷中透着凄凉。
永宁的冬天总是干燥而寒冷的。
昭王展离自多年前生过一场大病后身体就大不如前。每每到了这个季节就会感觉全身发冷,手脚冰凉。太医诊断为“阳虚,寒底”,只能长期用药补食疗改善体质。这么些年来,昭王的身体也不见好转,前年开始还患上喉疾,只要天气一冷就会不住声的干咳。
皇帝甚为关怀体贴,考虑到永宁离皇城相距甚远,每回王爷进宫总要赶个两三天才到,便亲自选址,在皇城根南边较清谧之地大兴土木,新建一座规模宏伟,占地宽广的府邸,特准昭王每年冬移居此处,方便太医诊定情况。
昨夜刮了一夜的冷风,到了上午天空还是y-in沉着的。
昭仁殿的东暖阁乃王爷惯常歇息的地方,随侍的仆人一早就在室内铺上厚厚的西域毛毯,四面墙角各放一个掐丝珐琅熏炉,里头燃着的是无烟无味的上好银炭,忙完这一切保暖工作这才总算驱走了大半寒意。
王爷挥退左右,倦懒的靠在书案前的宽椅上,他的皮肤很白,现在更是病态的苍白,连双唇也是淡色的,下巴尖尖,眉目清俊,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也就刚及不惑之年的样子,但双目微垂,显得有些提不精神。
此时他身上披着白狐里子大氅,掌中握着一个精致小巧的手炉。那是去年冬天皇帝特特赏的,同样为珐琅镶嵌材质,上盖却是铜质的。为方便传温,上面雕刻着极细的镂空团鹤花纹,花纹工细,铜质匀细。昭王一边将手盖在上面细细婆娑,一边漫不经心的听着下方单膝跪地的黑衣男子禀告。
严应容低着头双手抱拳,目光直视膝前极具西域风情的厚实地毯,清冷的声音恭敬认真,一字一字清晰道:“属下已派人查实,太子展逸的确还留在天香楼,与教主同处一室,看样子似乎十分亲密。”
昭王手上的动作一滞,微微蹙起的眉尖极快的闪过一丝杀机。似乎觉得冷,低下头低低地咳了几声,待平复后什么也没说,只出神的望着窗外,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起伏。
良久,昭王收回目光,眉目极淡的扫一眼自己栽培多年的手下,周身一股若有似无的戾气:“派人跟紧了,本王倒要看他能兴起什么风浪。”
孟临卿已经不是第一次自作主张擅自行动了。进宫行刺太子,身受重伤,回名剑山庄养伤,行踪败露,种种过失都有可能导致他的计划全盘崩溃。他甚至亲自登门询问,结果孟临卿什么也不说,对于他下达的命令更是丝毫没有放在心上,甚至连太子被他囚禁在水牢这样的大事都隐忍不言。
多年控制在掌中的棋子居然也敢起异心,实在可笑又可气。
孟临卿怎么就不想想,他自己今天能登上教主之位耗费了他多少心血,如今他身边几乎一半以上的人只忠心他展离一人。临天教左右两大护法之一严应容也是他心腹。所谓教主的生死,荣辱,全部掌握在他手中。
棋子终究只是棋子,永远也别指望能逃出他的掌控,是按兵不动,还是上阵撕杀,孟临卿只能听他展离一人的,他也有的是办法让他唯命是从。
展逸的一番好意果不其然又一次遭到对方的冷嘲热讽,孟临卿油盐不进,好歹不分,原本打算平心静气的谈话最终还是不欢而散。
堂堂太子殿下被气得几乎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竖着眉,抿着唇在屋内踱来踱去。
往常这个时候,太子身边的宫女太监都会硬着头皮凑上来,又是捶肩捏腿又是端茶递水的殷勤伺候,再好声好气的挑着他爱听的话来劝上几句,通常也不用多长时间太子殿下就能消气。不过这回整间屋子里也就他和孟临卿两个人,孟临卿别说要给他好脸色了,根本是完全没有将他放在眼里,从刚才出去找人不知吩咐了什么事情,回来后就闭着眼不知是在想问题还是准备养足精神。
展逸独自生了好一会儿气,看孟临卿半天不理人,又觉得分外无聊。外面天寒地冻的,展逸一时兴起命人送上炭炉煮水,备好点心茶具,干脆自己沏茶来品。
上好的碧螺春,特特于春季从茶树采摘下的细嫩芽头炒制而成,看起来细嫩卷曲,翠碧诱人,很是赏心悦目。送上来的精致的青花粉彩茶壶也很是赏心悦目,展逸心情顿时好了一些。坐在方桌旁,修长白皙的手,白底彩绘的茶具,烫壶,置茶,温杯,不急不缓,每一个动作慢条斯理中又充满了悠然沉静的美感。他一手高提水壶,一手轻轻按在盖上,自高点注水。顿时,茶香缕缕上升,盅内似雪花飞舞,白云翻涌,片刻后徐徐展开,叶底成朵,鲜嫩如生。
展逸动作优雅的将茶汤分入杯内七分满,之后茶杯连同杯托一并放置孟临卿右手边,微微一笑:“请。”
轻烟透暖,剪云飘香,浓浓茶香伴随着热气氤氲上升,如云蒸霞蔚,展逸笑意浅浅的双眸隐在薄薄的烟雾迷离之后,眉眼弯弯,嘴角上翘,突然就让人难以拒绝。
孟临卿只看一眼便移开视线,纤长的手指扶住杯身递到唇边,微微启唇,从杯口吸吮一口,细细、啜啜品之。果然满口嫩香清幽,滋味甘醇,回味绵长。
一杯香茗入口,两人心中盘踞不去的郁结之气顿时消散了大半,内心也变得平缓清静下来。
两人静静品茶,彼此知道这样表面的平静只是一时,却没有人想打破它,在还没有把握能将对方一举拿下之时,都没有轻举妄动。
等到茶汤由深变浅,茶水由浅变凉,便有伶俐的婢女上前来将茶具撤走。
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一双眼睛乌溜溜的,很是机灵活泼。其她婢女都是闷声不响的做事,在他们二人面前大气都不敢喘,只有她敢一边端着茶盘,一边抬头用眼角余光偷偷看了展逸一眼。
不想展逸也正好低头不经意间看向她,两人视线一碰,那小丫头竟是“扑嗤”一声笑了出来,被孟临卿瞥上一眼,立刻低头哈腰,脚不沾地的溜走了。
“我脸上长了什么东西吗?”展逸满脸不解,用手摸摸鼻子,突然整个人跳了起来:“对了!该死的凤凰嫇把我的脸弄伤了!”
他找来一个巴掌大的铜镜对着日头左看右看,气得咬牙切齿。
瞧瞧,那挨千刀的家伙都对他这张如此英俊帅气的脸做了什么好事?!右边脸颊斜划四道深浅不一的划痕,颜色鲜艳,异常夺目。左边是一个长短交叉的鞭伤,血已经结痂,深色的伤痕将他好看的脸硬生生给毁得不忍直视。
展逸心疼得不行,叫人请来大夫,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在脸上留疤。
孟临卿冷眼旁观,随他折腾。
很快,便有一名花甲老人提着药箱慢悠悠的赶来了。
展逸整个人坐在床边,郑重其事的交待道:“大夫,你一定要给我用最好的药,无论如何也不能留一点疤啊。”
也不知道是不是天气太冷了,老大夫的手抖啊抖得厉害,上前几步凑近了仔细查看一番后用沙哑的声音说道:“不碍事,用着老夫特制的袪疤灵药,不出几日便可恢复。”
“如此甚好,甚好。”展逸松了一口气,抹了把汗,抬眼见孟临卿正若有所思的看着他,眼里藏着一丝不明所以的情绪。
展逸心中一跳,顿时又计上心头。忙换了一副担忧的样子可怜兮兮道:“劳烦您老人家再帮我看看,我身上这伤可还好得了?也不知怎么的,从早上醒来到现在真是觉得针扎一般的疼。”说着,当着两人的面竟开始宽衣解带。
话虽然对着大夫说的,可一双惹人勾魂的桃花眼却一眨不眨的看向沉默不语的孟临卿。孟临卿蹙起眉尖,就见他放在领缘上,然后极缓极慢的打开。先是外裳,然后中衣,里衣,一层层,一件件慢慢脱落。明明是简单的动作,可配上他投来的别有深意的,炽热的眼神,竟连空气也生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旖旎来。
展逸看着清瘦,脱下衣服却可见他身材修长劲瘦,宽厚的胸膛,结实的小腹,骨r_ou_均匀,肌肤紧致,充满了令人脸红心跳的男x_ing魅力。
孟临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表情有些不自然。
展逸冁然而笑。
老人家的药堂就在这附近,也算是天香楼的常客,一看这些伤痕顿时什么都明白了,一边摇头叹气一边喃喃说道:“既然担心会留下痕迹,这房中之事还是节制点好,虽说还年轻,也不是可以这样胡乱折腾的。”言情切切,略有责备,竟是对着孟临卿说着。
孟临卿呆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脸上顿时乌云密布,风云变色,随时要发作的样子十分可怕。
展逸在心中窃笑,唯恐天下不乱似的,故意装模作样的飞快的斜了他一眼,沉声道:“听见了么,昨晚我都叫你轻点了,你偏不听,非得这样折腾人,落了这一身的伤以后可叫我怎么见人?”眼波流转,牢牢粘在孟临卿身上,直把情人间的柔情密意展现得淋漓尽致。
孟临卿微微睁大了双眼,忍无可忍,几番欲言又止后只能恨恨的转过身,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老大夫抖落了一地的j-i皮疙瘩,扯开嘴角勉强笑道:“呵呵,公子请放心,这伤看着厉害点,不过都是皮外伤,用这金疮药敷一敷,待好得差不多了,再用这袪疤灵药,很快就能痊愈。”
送走了老大夫,展逸其实心情格外轻松愉快,却故意作出一副不大高兴的样子,一边往脸上抹药,一边嘴里念着这伤可真疼,凤凰嫇下手可真重,这伤可真丑,等让他见到凤凰嫇一定要让那家伙好看。
正满心挂念着,一道好听的略有几丝紧张的声音适时在门外响起:“教主,凤凰嫇求见。”
☆、计谋
展逸一听这声音就乐了,真是眼一困就有人递枕头,手一痒就有人送上门。凤凰嫇这么识时务,他要不趁此机会好好教训他一番岂不辜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