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他,只觉得感慰又怜惜。
他的皇长子从小就并不怎么与他亲厚,今日再度相逢,看他眼神,便知道与自己更陌生,更遥远了。
现在皇帝心里第一念头不是询问他这些年究竟去了哪里,又发生了什么。回思之后,只觉得事情充满蹊跷,他要知道到底是谁害他如此。
“临卿,当年究竟是怎么回事?”皇帝皱着眉头问道。他向来喜怒不形于色,但今天首次破例,可见情绪之激动。
“这话才是我要问你的!”孟临卿向前逼近一步,黑澄明亮的眼眸泛出森森的寒意,仿佛最恐怖的风暴正在酝酿,说出口的话更带着严厉的指责:“你真的相信我母妃会纵火自杀?这么多年了,你竟没有怀疑和猜忌,迟迟不再翻案,究竟是什么让你如此坚定地认为她会去做这种傻事?”
皇帝的表情刹时变得不自在起来,似乎内心深处的隐痛被人毫不留情的剖开,他有些烦乱和恼怒,但令他如此揪心的是最疼爱的儿子,是以无法冲他发怒。
他之所以没有再调查下去,一半是因为当年宗人府审出的结果毫无破绽,还梦轩幸存的宫人一致咬定是淑妃将自己反锁在房内点的火,一半则是因为他太了解她了。
他亦愿意相信孟若瑶不是那种心x_ing柔弱的女子,只是再怎么坚强的女子,一旦心里装了某个人,就会变得容易迷失,容易受伤。
他深知其中的隐情,却只能默默承受着这个难以接受的秘密,哪怕面对儿子质问的眼神,张口却是无言。
良久,他才开口道:“你可知道是谁做的?”
孟临卿沉默着没有回答,只将视线投在对方放在自己双肩上的手上。
皇帝有些失望的收回双手,继续道:“原先朕也以为当年之事没有错审,如今再见你出现,便知所有证据至此翻没。朕答应你定会好好彻查此事。”他将目光转向展逸:“一月之诺已过去大半,你出宫在外这些日子,可有何进展?”
展逸面有歉意:“禀父皇,目前仍在调查之中,儿臣确实觉得有一二件事情存在疑点,却苦于没有证据,除此之外,尚未有重大发现。”
“朕会多指派人助你,你要抓紧时间办妥此事!”皇帝威严下令。
展逸躬身作辑:“儿臣尊旨。”
“不必。”孟临卿突然开口断然拒绝,皇帝方才欲言又止的表现更加证实了他的猜测,如今在他看来,是谁都不可信:“此事我会自己调查清楚。”
“这……哥你……”展逸面露迟疑。
皇帝收敛了情绪,望着孟临卿,再三审视,终是允了下来。
孟临卿不愿与皇帝父子相认,皇帝也不能勉强他。现在在他看来,只要孟临卿肯留在宫中,不管他提出什么条件自己都会尽力满足。
孟临卿见皇帝已亲口答应,不欲多说,淡然告辞。
皇帝虽然心中万般不舍,也只好先让他以太子之好友的身份回东宫住下,并下旨命人好生招待,礼遇隆重。
回到太子殿,展逸将无关人员摒退出去,默默打量孟临卿,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慢慢道:“哥,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接下打算如何?”
孟临卿勾起嘴角,似笑非笑:“你不是曾奉命去调查我母妃之事?或许你知道得更多,在过去的二十多年内,朝中有什么重大事情发生?”
展逸略有怔愣,意料之外的是他居然会向自己询问问题。
既然对方难得开口,展逸岂有知而不言的道理,立即将自己所知的几件大事,要事向他告来。
孟临卿仔细聆听,终于让他抓住了几个或许有用的线索。
天佑二年,曾国来犯,新帝掌权,朝野动荡,可谓是内忧外患,当时还是逍遥王爷的展离自请率兵出征。
天佑四年,昭王领二十万兵直攻到曾国都城,逼得曾王称臣,从此两国南北分疆,暂止兵戈。
而她的母亲正是天佑三年进的宫,这个时段巧恰就是昭王展离人不在京城的时候。
他会怀疑展离,一方面是宋言对他的描述,说他待人接物彬彬有礼,展离在这方面确实做得完美,教人挑不出错。就是在他生气动怒,用尽手段折磨他的时候,也是笑得人畜无害,十分温文尔雅,和蔼可亲的。
还有一方面就是展离对皇帝的恨,那种恨是深埋在骨子里的,庞大到可以促使他用了将近十五的时间来精心布局一切,野心勃勃,步步为营,只等着有朝一日将整个王朝彻底推翻,
天下有谁不知道当朝皇帝与昭王手足情深,感情甚笃。之前昭王并无心朝政,否则也不会助展定登上皇位,突然会对他心生怨恨,思来想去也只有横刀夺爱这一点说得通了。
关于他母亲之前这一段情,也许皇帝是知情的!
孟临卿微微眯起双眼,眸光寒砭入骨。
展逸全然不知他心中所想,突然瞧见他脸色y-in晴不定,心中隐有不安。
后来,两人一起去了趟宗人府。
有了皇帝的旨意,宗人府尹不敢怠慢,配合他们交出当年记录的旧案,两人一起在书案前认真看了起来。
里面记录的无非就是案发的情况,遇难名单以及受审的犯人。
天佑十年九月,还梦轩于半夜失火。重伤的有五人,丧命的宫女和太监一共是十七人,另有幼童三名,这几个孩子是当年皇帝亲自挑选入宫与他作陪的,没想到却也无辜受害。
孟临卿将这薄薄的两页纸看了几遍,直到一个略有几分熟悉的名字映入线视。
孟临卿眼神一暗,许多尘封的往事轰然涌入脑海,眼前突然出现一道道模糊的场景,把他扯入回忆的漩涡。
他默默握紧掌心。
洪袖。
依稀记得是个有着甜美笑容的宫女,平时做事细心体贴,自他懂事起,这女子便一直服侍在他母妃左右。
那一晚,他被困在冲天火焰中走投无路,隔着一扇紧锁的大门,还能听到母亲细细的哭泣,一声声充满沉重的悲伤。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拍打那扇门,滚滚浓烟自门隙中涌出来,他被呛得直咳嗽。
四周都是火,炽热的火舌似要窜上来,一股作气将他们包围。
危急存亡之秋,人人只顾着夺路逃生,没有任何一人顾得了他。
他还太小了,什么都不懂,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听着母亲的哭声,心里只有满满的绝望。
直到一条纤细手臂自后方伸过来将他抱住,洪袖略有脏污的脸出现在他面前,她满头大汗,声音急促的说:“殿下,奴婢带您离开此地!”
她抱着他趁乱狂奔离去,直到此时他才明白对方的意图,惊恐得大哭大叫:“我不要!我要和母妃在一起!我不要离开!”
洪袖将他嘴巴死命捂住,和他说了许多话他都不太记得,他只记得她脸上惊惶失措的表情,似乎有未知的更强大的危险就在他们身后。
所有宫人们全部涌到还梦轩去救火,没有人发现他们,洪袖用身体将他掩住,然后带他往人烟稀少的小道上跑去。
他趴在洪袖的肩头,眼睁睁看着自己离还梦轩越来越远。
母亲那道孤立单薄的身影深深刻在脑海中。她穿着的那件殷红色的衣裳被夜色染成了冷清的暗黑,在狂怒的风中轻得仿佛随时会消失不见。
他就那样看着,一直看着……
看着燃烧的火焰映红了半边天,延绵数十丈的天际被染成了浓浓的血色。
☆、温暖
y-in霾重重的记忆拨云见日,点滴尽是悲凄。
过往是遗憾,是无奈,是多年来不敢触及的伤口。
孟临卿不知是不是有意,竟将这段回忆尘封于流逝的时光之中,直到现在,突然看到洪袖的名字,他才能将当时的情景拼凑完整。
那晚,洪袖还未来得及将他带出宫去便在半路上被人拦下了。
那两名侍卫不知在暗中跟踪他们多久,直到洪袖奔至一个绝对隐秘的拐角时,诡异身影挟带浓烈杀气闪身至跟前,二人五官皆隐在黑暗中,看不清长相,但那种咄咄逼人的杀气却如细密铺张的网将他们紧紧锁住,煞气磅礴,仿佛恶鬼降临。
“将他放下。”其中一个开口说道。声音沙沙的,充满恐怖的威胁,听了直教人脊背发寒。
“休想!”洪袖惊怒交加,但很快便冷静下来,摆开架式,袖中霍然滑出一柄锋利淬寒的匕首:犀利盛怒的目光仿佛要将他们千刀万剐:“今日谁也不许挡我的路!”
看似柔弱的身体竟也迸发出一股绝决凌厉的力量,骤然暴起,杀了过去。
那两人轻蔑一笑,脚尖掠地,手腕急抖,飞身出剑!
漆黑的夜,双方人影错身交划在y-in暗角落里,为了能够将他抢夺,战得不可开交,四野愁惨!
之前他以为两人是展离事先布置在宫中的眼线,如今看来,该是安c-h-a在了还梦轩中,否则怎么会在他出事的时候就第一时间就出现在面前。
洪袖的武功不差,但显然那两人更胜一筹。几个回合下来她便重伤倒地,惊恐而不甘的看着他们,脸色死一般的苍白。
后来,他已无暇顾及那女人的生命安危,因为他自己在不久后也陷入了绝望地狱的深渊。
他被人秘密带往北方接受极严厉极残酷的训练,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呆了十多年。
三千多个日日夜夜,那样久,久到他初入世的时候甚至不知该如何开口与人交谈。
再后来,展离费尽心血将他推上教主之位。
永宁紫云巅上,他站在最高处,张开双臂,接受上万教众诚心跪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