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挽凤止 作者:从从从从鸾(下)【完结】(56)

2019-05-18  作者|标签:从从从从鸾 复仇虐渣 豪门世家 宫廷侯爵

  他大步地跨进中军帐,空气里已消散了血腥的味道,他登上阶去,却未走到正中央。

  “中山王何在?”

  宿勤崇从众将中迈出一步,抱拳道:“听几个巡夜的回报,有人看见中山王昨天夜里牵了马拿了弓箭,应该是到后山狩猎去了。”

  高盖环顾四下,挑眉道:“长史、参军,都一并狩猎去了?”

  “长史不见人影,兴许跟去了。”宿勤崇答道:“参军韩延,现与段随、慕容觊,都被末将扣押在一处。”

  高盖点点头,想要说些什么,还未开口,便从人中又站出来一名鲜卑的将军,跪道:“大将军不识天命,是非明主,我等愿拥护将军。”

  他的话音方才落地,帐子里便响起一阵裙甲磕在地上铿铿锵锵的动静,大家一齐道:“我等拥护将军。”

  帐中唯剩宿勤崇一边跪立着,一边抬着头,他四下去看,又集中目光审量上位。高盖双眸虚起,此刻正与他对视,他们谁也不急说话,过了好一会儿,直到一阵疾风把厚重的门帐都掀开,一下子刮翻了火盆子。

  “诸位将军心意我已知晓。”高盖终于说:“然而,我从随大将军起事,便是人臣,如今所为,虽是迫不得已,却也实非人臣之举,为今之计,唯有寻得中山王,负荆请罪,以求宽恕。”

  秋林渐黄。

  “乱世里,从来不缺野心,人人都做着皇帝梦,等着有一日住到皇宫里去——他们心底里怎么想的,孤清楚得很。”

  马蹄踏着满地金黄的落叶,轻盈得就像是一脚踩空了,又很像走在云端。慕容冲松开马缰,两腿夹紧马肚,一刻把弓弦拉满了像正圆的月亮,一箭很快s_h_è 出去,箭尖起初瞄准了奔跑的公鹿,现如今正正地没入鹿腹,猎物一声哀鸣,无力地倒下去。

  “吁。”慕容冲拉弓的手垂下来,重新攥住缰绳,不重不缓地勒紧了,赤烈就从快到慢最终停了下来,他没去看猎物,而是接着说:“高盖的手底下,都是鲜卑人。是鲜卑人,所以只认姓慕容的,高盖是个聪明人,想得也很明白,他要是脑袋一热,就名不正言不顺了,他手底下这些人……今日再怎么拥戴他,说不定明日就反了。”

  慕容永在他身边勒住马,看了眼地上还眨着眼的公鹿,那畜生s-hi润的眼底是逐渐扩大的恐惧,慕容永不明所以,只道:“大王英明。”

  慕容冲才要开口,却像听到什么动静,此刻,不光是地上垂死的野鹿开始不顾地挣扎,就连两匹战马也似不安地刨着前蹄。他四下地环顾,屏息静气,一只手悄悄地抽出箭,顺势搭着弓弦。

  “大王——”

  “嘘……”

  慕容冲的神色颇严正,慕容永只能闭紧了嘴巴,这时候,他胯(和谐)下的青骢马急促地打着响鼻,开始频频地后退,慕容永用手抓紧了缰绳,才堪堪地稳住。

  慕容冲把弓箭都举起来,箭尖缓慢地移动。

  四周静的出奇,除了马蹄踩地和野鹿微弱的哀叫,其余什么声音也没有,慕容永只是咽了口唾沫,在耳边也听得清清楚楚。

  这像是场漫长的博弈,许久了,慕容冲手里的弓箭还是端着,虽不松手放箭而去,也没有片刻的懈怠。慕容永终于忍不住要问,嘴边方才念出一个字,就见本寂静的高Cao间猛地一动,下一刻便蹿出一只黑色的影子,他吓了一跳,身(和谐)下的坐骑也边后撤边咆叫起来。

  慕容冲的箭总算s_h_è 出去,慕容永再睁开眼的时候,一头条纹猛虎已在眼前了,它的后腿中箭,目光凶狠,正缓慢地踱着步子,等待下一刻跃扑上来。

  慕容冲面色有些白,唇抿得很紧,他动作很轻,一点点摸索到羽箭,贴着弓再度举起来。

  慕容永悄悄地拔出佩剑,额上滚下了汗珠子,流到领子里去。

  猛兽不动,箭也不出,慕容冲的眸子虚起,冰凉的指尖并着锐利的箭尖,一直在等。他的耐x_ing颇足,在慕容永的眼里像是尊不会动的塑像。

  其实,他的手在发抖,眼前玄惑又清明,不必侧着耳朵,也能听见胸腔里猛烈的搏动。

  他甚至不知道,若是那东西此刻扑上来,他的手还能不能握稳猎弓。

  时间像是过了很久,老虎终于露出了尖利的獠牙,它方才围着他们绕了几个圈子,此刻前足伸直,身子也弓起,作出即将跳跃的动作。

  “大王小心!”

  嗖。

  慕容冲的手垂下来,他眼前的猛兽被一箭s_h_è 穿了咽喉,侧躺在地,肚皮起伏了两下,最终不再动了。

  “大王!”慕容永弃了尚还在惊惧中的坐骑,手里的佩剑也叮铃一声跌在地,他一跃下来去制住躁动的赤烈,仰起头,看见慕容冲的目光垂落下来,里头还是一汪很深的池水,没有波澜,被一缕很轻薄的烟雾遮住。

  “大王,您没事吧?”

  慕容冲摇摇头,把手里的弓递给他,他的手脚都在发软,好一会儿才说话:“这东西,孤还是第一次见。”

  慕容永去看地上的虎尸,回头说:“大王,我也是第一次见。”

  “从前听四叔讲起过。”慕容冲说。

  “桓王?”慕容永问。

  慕容冲点点头:“桓王说,邺城郊外没有这样的猛兽,要到外面去才有,尤其是山上,人做不了主的地方。这东西不能算是猎物,因为它有獠牙,所以它就是猎人。”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没见过,唉……可不是吗?我刚才都给吓坏了。”慕容永咧开嘴笑,道:“可大王啊,我看您,怎么一点也不害怕呢?”

  慕容冲一愣,问:“你怎么就知道,孤一点也不害怕?”

  “您方才,就那么举着弓、弓里搭着箭、箭尖对着它,一动也不动。”慕容永说:“就像您说的,一个林子里,两个猎人,就比谁更狡猾了。”

  慕容冲眼底里失神,忘记了说话。

  “您瞧我这嘴。”慕容永自觉出话中的不妥:“不是狡猾……是……”

  慕容冲没有责备他的意思,却也没有立刻回答。

  他惯于做猎人,做猎人的时候,箭却总s_h_è 不准,他想起从前,每到了狩猎的时候,他总要在宗族兄弟的面前丢尽颜面,可是……什么时候开始准的呢?他想起自己曾经匍匐在Cao地上,鲜血流到掌心里,那时候,心底里像是只有一个想法:害他的人,一定在等。

  追捕最仓皇的猎物,往往最容易,而越是狡猾的猎物,越需要等。

  这道理他从小就念在嘴边,却直到自己成了猎物,才恍然地明白过来。

  慕容冲从马背上翻下来,一跃落了地,猛兽的尸体就横在眼前,赤烈却已全然地安静下来,到底是死了的东西,就一点也不值得怕了,慕容冲捋顺他的鬃毛,又转过身去看山下。

  慕容永向前走了两步,与他并着肩,目光所及是一群人骑在马背上打山下进了山林间的小径,居高临下地去看也不过是许多渺小的影子,他侧着脑袋去看慕容冲,开口道:“大王,他们来了。”

  “他们来了。”慕容冲重复道,却没有动作,他的眼底有光,却被树荫遮住了:“这么说,我七哥,他已经死了。”

  慕容永猜不透他的心思,一只手分别握着两匹马的缰绳,回答道:“大王,您都想得那么清楚了,他们来请您回去,您就应该回去啊。”

  慕容冲回过头来看向他,他的眼眶泛红,泪水沾s-hi了眼睫,凝出泪珠子又滴落在面颊上。

  “大王,您怎么哭了……”

  “我七哥死了。”慕容冲还在落泪,说话却没染上哭音,反倒意外地平静,他很快地从慕容永手心里接过赤烈的缰绳,脚踩住了马镫子,利落地坐上去。

  他重新低下头去的时候,眸子显得很深。

  “他是我哥哥,他死了,我怎么能一点也不伤心呢?如果我一滴眼泪都不掉,他们会怎么看我?”

  夏天还没能拖着尾巴溜走,天就已经这么冷了,像是整个地把寒暑颠倒过来。

  慕容冲坐在中军帐里,眼看着干涸的血迹将地图上邺城的方位染成了黑红色,他在山上哭得很厉害,回到军中却没有要见慕容泓的尸首。整个帐子里的人都在等着他开口,他却慢慢地垂下眼,手指尖抚摸案上的令旗,又曲起指节敲响案沿,一下下的,渐成了一支曲子。

  “大王,您说句话吧……”

  慕容冲敲了最后一下,终于站起来。

  “将军们已经把事情做到这样的地步,还要孤说什么?”

  高盖卸去了甲胄,跪在地上,整个身子都趴伏下去。

  “孤心里清楚——大将军,他虽是孤的兄长,却也是大燕国的大将军,有些事做得过分了,连孤也看不下去。”慕容冲的手背去了身后,披风从前遮住腰间的两柄佩剑:“孤如今虽然悲痛,却又不能对复兴之业坐视不管,高将军,你先起来吧。”

  高盖直起身子,又慢慢地站立起来。

  慕容冲背过身,仿佛不再看他了,过了一会儿才问:“大将军的亲眷呢?现在何处?”

  韩延站出来,答道:“大王,济北王夫人死了,世子还在。”

  慕容冲的手藏在披风底下,五指并起拢住木剑的剑柄,像是种习惯,他暗暗地用余光去照高盖的脸,听到慕容忠还在,像是明白了什么,又不知究竟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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