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年?”封孚问道。
“乞丐”点头,随后叹一口气再次冲向慕容冲远去的方向,对他们二人道:“这一卦本想算与他,想不到他走得这样着急,算给你们,你们又不要,罢了,罢了,我还是回去吧,回去吧……”
站立的封孚和跪地的申胤眼睁睁看着那“乞丐”边念叨着“世事与我何干”边踉跄步子走消在街头,竟都失魂一样忘了说话挽留,回过神来时,早已不见了他的踪影。
晋阳失守,战报传入邺城时再掀了一阵恐慌。
慕容冲与慕容泓、慕容凤一道立在侍中皇甫真的府门前,焦急地等待着方才进去通传的家奴速速出来将他们迎进去。
“大司马,您们还是请回吧。”家奴一脸为难地拱手道:“我家主公说了,太傅大军已于潞川驻扎,不日便会大克王猛,班师回朝。”
慕容冲一脸沮丧地看向慕容凤,后者看透他的心思,对向身后的范阳王府道:“陛下如今心神慌乱,小叔他……唉,还是不要讨这份没趣,何况,就算小叔肯出,谁又能再拿出兵来予他?”
慕容泓这一次出奇地在一旁什么话也没说,听过二人说话,也不多留,转身就要走。
“哎——七哥!七哥你等等!”慕容冲赶紧快行两步追上了他,绕在他身边问道:“事到如今,你怎么反倒没话说了?”
慕容泓停下步子,与身后没来得及刹住脚步的慕容冲、慕容凤二人撞做一团。
“叫我有什么话说?”慕容泓问。
慕容冲揉揉与慕容凤磕到一处正发痛的额角,小心问道:“你也担心叔公……对不对?”
“我谁也不担心,谁也不指望。”慕容泓说:“我只恨自己如今不能向陛下请命,领兵出战,只能窝囊地缩在邺城之中,坐以待毙!”
“嘘——”慕容凤竖起手指,蹙眉摇头道:“你话别说的那么绝,叔公手下总算有三十万大军在握,再怎么样,也不能片甲不留啊,秦军总不会破了邺城的。”
慕容泓不说话,黑白分明的一双眸子晶亮,屈着一汪泪水似的,三人默默无语立成三角,初冬乍冷的寒风吹过,掀起衣角。
宜都王妃替丈夫戴好兜鍪,前前后后围绕着他忙活完了,总算埋入那一堵自己依靠了半生的胸膛,轻轻啜泣起来。
慕容桓作为慕容评的后备军,明日一早便要领军出发。
“哥……哥……”
一扇门后,慕容觊刚刚学会说几个字,此刻正扯着慕容凤的衣角使劲向下拽,像是要与他说话,又像是自己站立不稳,必得借着这一股力道似的。
慕容凤从门边撤回来,倚着边缓缓坐下来,他使劲吸了吸鼻子,伸手抚过不断跳动的右眼皮,心中没来由一股空洞和怅然若失之感,潮水一样阵阵涌来。
“哥……”
慕容凤抓住慕容觊一只胖胖软软的小手握住,另一只手绕过他的小身体将他抱到怀里来。
“咱们父王,要出去打仗了。”
慕容觊似懂非懂地眨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安静地盯着自己的兄长。
“打仗就是……去到一个离家远远的地方,骑着高高的大马,披着重重的战甲,挂着长长的佩剑,身后跟着黑压压一片的人,都要听他的号令。”慕容凤尽力地用他以为慕容觊能够听懂的语言向他解释道:“反正呢,可威风了,兄长以后也要像父王一样,觊儿以后,也要像父王和兄长一样。”
不知是不是屋外大风吹过有些冷了,还是模模糊糊地意识到要与父亲离别,再者……便是预感到了什么命数或道理,总之,慕容觊瘪瘪嘴角,就要哭出来的样子。
慕容凤一时有些不知所措,要搁到平常,恐怕他白一眼便会将他甩给n_ai娘了,这时却不知怎么了,好似安慰不好他,自己就多么罪过一般。
“觊儿不哭,不哭啊——”推脱了边上n_ai娘善意的帮忙,慕容凤手忙脚乱,只知将小孩子搂得更紧,不断地拍抚着他的背道:“父王走了,还有兄长呢,兄长会保护觊儿和母亲,保证不叫你们被欺负。”
慕容觊伏在他的肩头发出几声难忍的呜咽,却生生将一声大啼憋了回去,良久不再动静,慕容凤放心下来,轻轻松开手,小小的孩子闭上双眼,嘴巴微微打开,呼吸均匀。
又过去良久,等到慕容桓从屋中走出来,正看到自己的两个儿子坐在门边,大的怀中抱着小的,俯身一看,原来不知不觉地都已睡着了。
王猛一手并起遮在眼上,远远向河岸另一侧看去,露出些不解神情,半晌似乎自己怎么也琢磨不透了,于是向身边的人问道:“燕军中搞什么鬼把戏?”
“燕军大将慕容评下令禁泉贩水,欲从中渔利。”将军郭庆答道。
“什么?再说一遍?”王猛像是真的没有听清,侧耳又问了一遍。
“燕军大将慕容评下令禁泉贩水,欲从中渔利!”郭庆轻咳二声,凑近冲向他的耳朵刻意大声喊道。
“哎呦,哎呦,吓死我了!”王猛收耳,抚着胸口向郭庆看去一眼,回过来时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远远几个燕兵忙碌:“我当怎么,竟还真有这回事啊!”
“陛下的书信,可要回?”沉默良久,郭庆突然问道。
“不必,不必。”王猛挥挥手笑着转身回走道:“慕容评必败,咱们啊,等到了邺城,再给陛下回信不迟!”
第四十九章 战败
“陛下连夜忧虑,切勿伤及身体。”
慕容暐用力一扯缰绳,爱马闷嘶半声,乖顺地掉转头向,肚复受一夹,又抬起前蹄绕圈漫步起来。
“如何无忧?那日阵前火光冲天,远在邺城都可看见。”
慕容臧与他相对御马,天气渐冷,说话时呼出热气,即刻在眼前冷凝结成霜雾。
“燕之气数正盛,有宗族之灵庇佑,不才王猛,帅区区十万蚁辈,岂可逆天?不过一时得志而已,请陛下心安,静待太傅捷报。”
“晋阳兵精粮足,尚且守不住,叫人生擒了守将去,叫朕如何指望你等守紧都城?”慕容暐冷笑一声:“胆敢吹嘘人不如己,如何就屡遭败局?”
慕容臧翻下马背,于沙地之上跪伏下(冷漠脸)身,认求道:“臣有悖皇恩,请陛下降罪。”
“控告吴王、排挤小叔,这一个有反心、那一个目无君,剩下你等,就那么干净吗?”慕容暐将手中马鞭一掷,正滚落到慕容臧眼前三寸,跪地的深吸一口气,拢着衣袖裹住双手,闭了闭眼睛。
膳时,太后宫中,慕容暐深吸一口气,手上猛一使力,将面前布满饮食的桌案打翻,伴随一阵噼啪叮当的陶瓷碎裂动静,慕容冲、慕容箐和小皇后同时吓得扔下手里的羊腿不敢再有什么动作。
“都滚下去!”
一室宫人战战兢兢退了下去,帝侧的太后可足浑闭上眼睛像是在压抑怒气,轻咳了两声对自己身边的近侍道:“皇帝不爱吃这些,便去再做别的。”
“不必。”慕容暐抬脚又向那倒翻的几案补踹一下,面色冷然,目不容人:“怎劳烦母后您cao持这些?您是该坐掌一朝,替朕选贤举能的。”
“陛下!”可足浑镇气微怒,这一声不似方才那么客气,拖着腔调含着警告的意味。
“朕可有说错?”慕容暐完全不买她的帐,声反更高:“母后您不就是这么做的吗?”
“大司马,你说是不是?”话头一下转到慕容冲身上,后者端直身子,低垂眉眼,不敢有话,过一会儿听慕容暐冷笑一声站起来,似乎是走到了殿中央,又说道:“朝内朝外,母后替朕cao持了多少?”
“皇帝不要无理取闹!”可足浑喝到。
“无理取闹?”慕容暐红了双目:“母后睁开眼睛看看,看看您与叔公亲为朕定的大司马!如今秦军所到之处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他可能抵挡?军队贪腐无能、毫无纪律,便是您宠爱的小儿子带出来的!”
慕容暐手一挥,握于手中的指环砸下来,正打到慕容冲额角,可足浑这才疯了一样从座上站起,到慕容冲身边一把搂过他来察看伤口,确定未多严重后抬头眼中喷怒,冲皇帝吼道:“皇帝是不是疯了!”
慕容冲一手按住额角,又向身旁的慕容箐打眼色,慕容箐会意,与小皇后一番眼神交集,悄悄从座上撤出,自偏门逃似的出去。
“如今局面,皇帝便无半分责任?”可足浑伸出手指住慕容暐:“我如今只恨你兄长过世得早,不然,岂有今日?”
慕容冲与慕容暐同时一愣,不想她竟会说出这话来。
其实在慕容暐与慕容冲兄弟之前,可足浑氏与先帝慕容儁还育有一个儿子慕容晔,慕容晔自幼聪颖好学,可惜早逝。
而这一向是慕容暐的忌讳,当年大臣李绩就是因在慕容儁面前对慕容晔多赞了几句,便从此被慕容暐怀恨,终不得用,郁郁而终。
慕容冲有些局促,因他向来知晓慕容暐脾气,但碍于如今剑拔弩张的气氛,只能小心地在可足浑怀中扯扯她的衣袖。
“是,我不如兄长……”慕容暐突然笑了起来,这笑入了眼中却让人有几分胆寒:“若当年害疾而终的不是兄长,而是朕,母后哪里用发如此雷霆之怒,且坐享晚年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