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血符缔结的牵绊逐渐加深，意念与元四越来越紧密的阿呆很快就读懂了对方那猥琐的表情。
他默默地转开了头，也不知被自己的养尸人所爱上到底是喜是忧。
这小子实在太过稚嫩，在某些方面嫩得简直让人啼笑皆非。怪不得当初他要自己教他怎么谈情说爱了……
可是真有人会让僵尸教吗？
而且自己要是真懂谈情说爱也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了。
淮安县虽然不是个特别繁华的地方，但是集市上也算熙熙攘攘，人来客往。
元四和阿呆今早刚到这里，他找了间食肆坐下，小二端上来的馒头还没咬上一口，便听到旁边一桌的人开始在神神秘秘地摆谈着什么。
这种时候，元四自然不会放过任何偷听的好机会。
“你们知道吗，听说昨晚白马街口卖豆腐的王二嫂隔壁的胡大拿好像给怪物咬死了。”一个汉子压低了嗓音，鬼鬼祟祟地说道。
“咿！不是说之前吃人那只黑狼已经被打死了吗！难不成又来一只？”另一个汉子则显得极为吃惊，好像他亲眼见到那只黑狼被打死了似的。
“黑狼？呵呵，我看那黑狼倒是无辜的。”
“怎么说？！”
就在元四竭力想偷听到那或许事关食人恶鬼的谈话时，对方聊天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
倒是阿呆默默地攥住了元四的手心，将自己的声音传了过去。
——他们说有人看到胡大拿是被一个人形的怪物压在地上咬死的。
“人形的怪物！”元四吃惊地看了阿呆一眼，瞳仁急剧地收缩着。
阿呆皱了皱眉，红眸在罩面黑纱后冷冷地反瞪了元四一眼。
——盯着我干嘛。我又不是人形的怪物。
“唔……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此事必有蹊跷。”
元四也自觉失礼，赶紧挠了挠头，而他身后的几个汉子因为听到他那一声惊呼，也是纷纷转头望向了他和阿呆。
“走吧，我们去白马街看看。”元四牵着阿呆站了起来，他一回身便看到了旁人朝自己投开的诧异目光。
浑身都被黑袍黑纱所包裹住的阿呆的确有些太过惹眼了呢，不过识货的人自会明白对方的不俗吧。
待元四和阿呆手牵手一同走出客栈之后，那些之前盯着他们看的汉子才狠狠地啐了口唾沫，其中一人更是出言不逊地骂道：“他妈的，光天化日之下连道士也玩断袖，恶心！”
“是啊，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还手牵个手，啧啧！”
“好了，别管他们了。以后晚上少出门才是对的，谁知道那怪物还会吃多少人……说来也真是恐怖啊。我看得是有妖怪作祟吧，要不然人怎么可能会吃人呢……”
“阿呆，你能察觉到那怪物的气息吗？”元四一边紧紧攥着阿呆的手，一边东张西望，他在审视每一个人脸上的气色，看看有没有妖怪附身。
——它现在不在这儿附近。或许藏起来了。
阿呆凝神感受了一下周围，身为活尸的他对附近的妖魔鬼怪的气息都能有所感应。
“嗯。也是，就像我每次偷吃了伙房的熏鱼都会藏起来，不让师兄们闻到那股吃了熏鱼气味。说起来，我已好久没吃过熏鱼了，真是令人怀念的美好时光啊。”
元四说着话便随之吞了吞口水，颇有心得地点了点头，忽然他觉得那个人形怪物指不定就像自己这么聪明。
——呵……
阿呆忍不住在黑纱后轻轻一笑，尽管没有第二个人能察觉到一具活尸的笑意。
“你笑什么？”元四扭头看着阿呆，对方的笑声让他有股不寒而栗的感觉。
——笑你真是个小孩子。
阿呆生前在元四这个年龄已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刀客，叱咤一方。
那时候，他只觉有刀相伴，不断挑战用刀高手，成就刀者巅峰便是这世间极乐之事。哪想到元四的快乐却是如此简单，甚至如此幼稚。而这样质朴的快乐阿呆从未尝到过，他只是自以为自己的幸福都在问月孤刃的身上。
元四不满地瞥了眼阿呆，伶牙俐齿的他可不喜欢总是被对方像长辈似的说教一顿。
“是，我现在是小孩子。可总有一天，我会变成老爷爷，而阿呆你到时候也叫得我一声元叔叔了吧。嘿嘿！”
是的，对于已成为活尸的阿呆来说，时光如冰，就此凝固，他再也不会老去，甚至连死都成了奢望。
伶牙俐齿和说错话之间并无很大的差距，当元四发现自己说错话的时候，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他不安地攥紧了阿呆的手掌，想要说些什么话弥补，却听到对方沙哑的声音缓缓地掠过了自己的耳侧。
——跟我在一起，也不知你有没有机会活到老爷爷的岁数。
“不带这么吓我的！”
元四夸张地往旁边一跳，手却还牵着阿呆不放，等他注意到周围屡屡投来的怪异目光之后，这才红着脸又靠拢了阿呆身边。
“你这么强，一定会保护我到老的吧……要是这辈子要是不能超度你，下辈子咱们还接着来。”
——我自然会保护你。不过得先给我弄一把刀。
阿呆微微一笑，红色的目光在黑纱后逡巡了一番，落到了一间铁铺门口。
没有趁手的武器，他生前的厉害连十分之一也发挥不出来，又何谈保护对方。
“刀？”
元四顺着阿呆的目光望了过去，耳朵里顿时钻满了叮叮当当的打铁声。
“大叔您行行好吧，我全身上下统共就有这么点钱。卖一把刀给我吧。”
元四满面哀恳地站在打铁匠的跟前，手心里攥着一把铜钱，而阿呆则被他勒令在门外等待。
之前陆吟枫已经把典当云纹玉佩的契约给了他，要至少十五两银子才能赎回去。
那东西可是阿呆的遗物，虽然当时出于一时之急，但是元四可没想过不还，而且那玉佩的价值肯定不只典当的那点，不赎回来岂不亏大发了。所以现下，省钱和攒钱对他来说才是第一要务。
膘肥膀圆的打铁匠从火星子里抬头看了元四一眼，不耐烦地说道，“这么点？那你去墙角那边选一把刀吧。”
这家伙已经缠自己很久了，可是这把铜钱要是卖一把长刀给他，自己岂不亏本，他可从不做这种亏本生意。
元四听到对方松了口，把银子一放，屁颠屁颠就朝墙角那堆刀具走了过去。
当他走近了一看，脸色顿时一变。
“呃，大叔……只能在这里选吗？”
“这点钱就只能买那种，你以为呢！”打铁匠头也不回地继续敲打着正在锻制的熟铁锭，每敲打一下，元四的小心脏就跟着跳一下。
最后，元四精挑细选了一把刀走出了铁匠铺，他用厚牛皮纸小心地把刀裹了起来，不让锋利的刀刃划到自己。
阿呆默默地看了看元四，又看了看他手里牛皮纸里包着的刀具，无声无息间流露出了想看看刀到底什么样子的想法。
元四在阿呆无声的逼视下，迫于无奈只好打开了牛皮纸。
“这把刀呢，你别看它短了点，可是很厉害的。铁匠大叔说这是他店里最好的刀了。江湖人士现在都用这种。”
察觉阿呆眼里那不屑的神色，元四额头不自觉地就开始渗汗，他咳了一声，继续吹嘘道：“这把刀可花了我五十两银子呢，我们养尸道人赚钱不容易，以前也从没听说谁还给自己养的僵尸买武器的，我对你已是很好了。”
阿呆目光森然地盯着吹牛不打Cao稿的元四，伸过手拿起了那把刀，在手里试了试感觉之后，他果断地把刀又放回了元四手里，扭头便走。
看着阿呆走路时还有些僵硬的背影，感受到对方身上散发出的强烈不满之气后，元四赶紧握住刀追了上去。
除了阿呆之外，他元四已无依靠，以前虽然是自己不想要对方，可现在对方想要甩了自己却是没门儿！
于是，光天化日之下，淮安县的某条街巷上就上演了这样一幕。
一名身着破旧道袍的小道士手拿菜刀追在一个打扮怪异，一袭黑衣的魁梧男子身后，边追还边喊：“你别拿菜刀不当刀啊！切个萝卜、砍个妖怪，不都一回事儿吗！阿呆，站住，你给我站住！”
元四一路苦口婆心，可还是没能劝阿呆收下这把他精心挑选的菜刀。
正在他准备使出杀手锏之时，前头一阵哭哭啼啼的声音总算让这场闹剧暂时收了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