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祷完毕之后,元四方在祭坛之前又俯身拜了几拜,他每下拜一次,头便在地上叩得发出一声闷响,待他起身之时额上已满是鲜血。
最后,元四离开的时候还是带上了流苏那棵奄奄一息的树苗,虽然流苏精魄消亡,但是这棵树苗的根须却仍未完全毁败,有朝一日,若是这棵树苗能够重塑流苏的r_ou_身,那么它的精魄或许能再聚也说不定。只要还有一丝希望,元四就不会放弃。
他亲手将这棵虚弱的树苗种在了流经苍远府的睢水河边,这里地处山阳,日照水源充足,想必是个适合植物生长之地。
“流苏,若是我这次再救得你一命,待我报仇雪恨之后,定来此地向你讨颗樱桃尝尝。”元四做完这一切,忽然,元四肩上一重,原来是阿呆将手搭了过来。
——流苏结不出樱桃的。
“那就取他一枝花,簪到你发间好了。”元四许是心情缓和了些许,他看着神色冷毅肃重的阿呆,竟和往日一般又说笑起来。
阿呆直愣愣地盯着满面笑容的元四,却见对方笑着笑着就流下了眼泪。
元四大抵也是没料到自己到底还是压抑不住心中的伤恸之情,他赶紧揉了揉眼,尴尬地说道:“起风了,眼睛进了沙子。”
——我们走吧。若有那日,我便允你放肆一回。
阿呆的话音刚落,他的手已经直直地垂了下去,又恢复了平日那副不苟言笑的活尸模样。
“总有一天,我会回来重振师门。”
元四眼底仍有泪光,只不过神情却平静了许多,他回头望了眼山巅若隐若现的静世观,随即抬手压低了斗笠,带着阿呆转身而去。
刀皇宫中,问月孤刃正在擦拭那把象征着刀皇身份与地位的龙吟刀,他面无表情,俊美的脸上病容犹存。
林振道在门口站了会儿,这才缓步进来。
“有他们的消息了吗?”问月孤刃斜斜地瞥了林振道一眼。
林振道面露难色,他摇摇头,说道:“暂时还没有消息。不过,刀皇宫c-h-a手静世观一事似是被江湖中人知晓了,不少人都对我们的做法颇有非议。唉,其实那帮道士若当真不知魏临风的下落,似是也没有必要赶尽杀绝。”
问月孤刃听到林振道这番言语,顿时露出了一抹轻蔑的笑容,他随手放下了手中长刀,走到林振道面前,冷笑道:“还记得魏临风怎么死的吗?妇人之仁,只会给自己带来麻烦。那无极道人不是说了吗,魏临风的尸体若是失踪,必是被静世观那道士做成了活尸。所谓一人得道j-i犬升天,这帮子道士既然敢和我作对,我就要他们j-i犬不留!”
问月孤刃看林振道一时不语,上前一把抚住对方的脸,不屑地笑道:“振道,你对我委实付出了不少。虽然魏临风如今已成一具受人摆布的僵尸,可我与他的恩怨并没有彻底了结。你若是怕那怪物,现在离开还来得及。”
林振道一把抓住问月孤刃有些冰凉的手,正色道:“孤刃,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我当初既然愿意为了你背叛魏临风,以后也决不会离开你的身边。他活着的时候,我尚且敢对他下毒,如今他死了,我自然更不会怕!若是他怨念不死,仍想着找你报仇,我们就让他这个怪物早日灰飞烟灭好了!”
“他当然会找我报仇!就算他不找我报仇,那个cao控他的道士又岂能放下师门的血海深仇?呵,我要的就是他们自投罗网!”问月孤刃微微眯了眯眼,目中冷光尽现。
正在二人交谈之时,无极道人手持拂尘也走了进来,他的身边依旧跟着那具曾经被问月孤刃削下过脑袋的y-in尸罗刹。
“贫道见过刀皇。”无极道人笑了笑,冲问月孤刃打了个稽首礼。
“噢,是无极道长啊,你已经从淮安县回来了吗?之前真是多亏你襄助,不然那静世观中那么多僵尸可不好对付。”
问月孤刃冷冷地斜睨了一眼这个假仁假义的道人,若非顾忌着还需要借助对方的力量对付已成活尸的魏临风,他或许早就想要杀人灭口了。
无极道人轻捋胡须,说道:“刀皇您也知道,贫道此次去淮安县不过是为了查明到底是谁毁了我辛苦布下的四方地煞阵。所幸不负此行,贫道已经知道了是谁做的。所以特意来此与刀皇您打个商量。”
“商量?商量什么?你们道门那些事,我可没有兴趣。”问月孤刃音声一沉,孤傲之色顿时辗转眉间。
“呵,这件事并非只牵扯到我道门恩怨。贫道经过调查得知,那指点众人毁去我四方地煞阵的道士正是静世观中的漏网之鱼,也是你们想找的那个带着前任刀皇尸身的小道人。”
“所以,道长你想如何?!可不能坏了刀皇的大计。”林振道唯恐无极道人会c-h-a手他们对付魏临风之事,顿时板起了脸。
无极道人一挥拂尘,目光略略一垂,神色甚是澹然。
“如果贫道没有猜错,一直以来缠绕刀皇您的怨气乃是来源于前任刀皇。”
“你……”林振道他们虽然需要利用无极道人,但是关于毒害魏临风这等卑劣之事,却是不会向对方提及,如今被他一言点破心中忌讳,便是向来沉稳的林振道也有些沉不住气了。倒是问月孤刃早就看出了这个道貌岸然的老家伙与他们乃是一路货色,他冷笑一声,施施然坐了下来,不以为然地说道:“你说的没错。其实,弄死前任刀皇的人就是本座。”
无极道人抬起头来,那双精明的老眼之中闪烁着贪婪而狠毒的光芒,他像是早就看穿了这个俊美却y-in冷的男人。
“江湖的恩怨与贫道无关。请刀皇放心,您的事情贫道决不会置喙。只是前任刀皇怨气这么重,想必早已被那该死的小道士炼成了一具极品的活尸。所以,若是刀皇您想彻底摆脱对方的纠缠,不如让贫道收了他以为己用。反正,他现在已经不是人了,你也不可能再杀他一次。”
问月孤刃并未直接回答无极道人,他拿起茶杯淡淡地啜饮了一口,那双冷凝的眼中一丝复杂的情愫悄然淌过。
他和魏临风之间,仇与怨,恨与爱,总该有个了结。
因为被官府通缉的缘故,元四并不想在静世观附近多作逗留,他既然已知晓是谁害了自己的师父师兄,随即带着阿呆往地处螟蛉溪畔的刀皇宫而去。
此去刀皇宫尚有数日路程,元四不敢轻易住店,唯恐会被人发现行踪,只好一路上和阿呆餐风露宿。
只不过此时的阿呆已非当初那个冷漠而疏离的僵尸,他少有地坐了下来,只是为了让火堆边的元四不要感到那么寂寞。
“没想到蘑菇烤起来也这么香。”元四看着手头那串逐渐发出焦香的野蘑菇笑了笑,他虽然平日里总嚷嚷着想吃点好的,可是他终是不能违背了修道之人茹素的习惯。他不会忘记,自己是静世观的羽真人的关门弟子,是一名道士。
“你要不要尝点?”元四拿起蘑菇吹了吹,递向了阿呆,自从上次阿呆破天荒地吃了糖葫芦之后,他就愈发将对方当作活人一般看待了。
阿呆当然不会吃这种东西,他摇了摇头,暗红色的眼缓缓地闭了起来。
元四的心情好不到哪儿去,他沉默地吃完了几串烤蘑菇,又喝了口山泉,这才长长地出了口气。
山泉太冷,寒彻心扉。
元四扭头看了眼阿呆,握住了对方的手,荒野太过僻静,他忽然想听听阿呆的声音。
“阿呆,之前我一直在劝你放下仇恨,可现在我却要带你去报仇,你会不会觉得我……我太自私?”
——那不一样。我已经是个没希望的死人了,没有你的话,我大概会在那具棺材里被虫蛇啃啮到只剩白骨。我被关在棺材里的时候,的确满心怨恨,想要报仇。可想想终究这是我自己造下的孽,若我没有一开始对问月孤刃起了爱慕之心,不顾他意愿将他强留在身边,或许我们还可以以刀论友,不至互为仇仇。可你不同,你的师门并非作恶之辈,问月为一己私恨戕害无辜,这就是他造下的孽。人若造了孽,终归要偿还,你找他报仇,天经地义。
阿呆的声音通过两人的身体接触传到元四脑海中时,他转过了头,他大概也是知道自己那双被鲜血浸红的眼在夜里有多么骇人,所以他只是闭着双眼,不去看元四。
从一开始的一声不吭,到偶尔会应付自己几个字,再到现在愿意如此苦口婆心地劝说自己,对于元四来说,阿呆真是变了许多。
“你说的这些和师父教我的都不一样。不愧是快意江湖的刀皇。好,既是苍天无眼,我也不妨随你入一回江湖!”被阿呆这么劝慰了一番,元四心头一阵豁然,爽朗地笑了起来。
明亮的月色之下,他瞥到阿呆面上之前被玄天神咒烧伤的肌肤似乎有腐坏的痕迹,顿觉一阵心疼。这些日子,他只忙着静世观的事情,竟是忘了替阿呆好好保养下这具身体,而对方那呆头呆脑的个x_ing只怕也不会主动对自己提及。
“呃,这些时日忘了给你涂抹生阳水,你的身子似乎有点开始腐坏了。”元四边说边转身去找包裹里的生阳水,这东西对阿呆来说极为重要,对方出土时日尚短,还需慢慢养炼才能成为一具完美的活尸,若无此物维持尸身不腐,只怕迟早会烂成一堆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