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液早已干涸,残缺的肢体腐烂只剩下皑皑白骨,在地上随意散落,像是白色的卵石,定睛看去才依稀辨得那是碎裂开来的骨头。
黑暗蚕食人心,尖锐的风声呼啸着窜过。
宛若饿鬼地狱。
定了定神,抬脚踏上暗色的台阶。借着微弱烛光看清楚了脚下暗红色的纹路,繁复精美,一如是古堡桌椅边侧的花纹。
水晶棺上印刻着的十字架中央带了浅浅的凹槽,在十字架的中心汇聚成一个小孔。
德古拉·弗拉德三世就躺在这棺椁之中,阖了眼眸,细密的睫毛在眼睑拢下一片y-in影。嘴唇轻抿,带了些许苍白,露出的肌肤像是上好的白瓷,做工精致,细腻而富有光泽。
几乎可以想象醒来之时,会是如何的俊美无俦。
此刻他是平和而令人着迷的,安静的像是故事中的睡美人。
连我都快要被他那过于柔和的外表所欺骗。
拿出细颈的小瓶,将其中蓝紫色的血液顺着棺盖上的凹槽注入,看着纹路顺着水晶棺外侧蔓延,接通台阶上血色的纹路。
红色暴涨,被触动了某种阵法一般,伴随沉闷压抑的振动,祭台缓缓转动起来。
不断有细碎的石块自空中落下,连带着古堡都有了震颤。
水晶的棺盖不知何时完全打开。
德古拉便自那棺椁中坐起,沉睡过久的缘故,动作有些许的僵硬。我上前一步,托住他略显瘦弱的手腕“我敬爱的国王陛下,是否好梦?”
他蓝色的眼眸睁开一线,仿若来自远古的冰川破碎露出下方湛蓝的海水,丝丝缕缕溢出,带了寒意。
他回握了我的手,手指微曲,轻柔的勾住我的手掌。
刻有铭文的五芒星指环蹭过手心,除却摩擦过的触感,些微的凉。
黑色的碎发落在耳畔,宝石蓝的耳钉闪耀出点点微光,在他将目光完全投向我的时候,空气都停止了流动。
像是被紧紧扼住咽喉。
先前自以为的强大力量此刻像是纸片一般不堪一击,巨大的压迫感如刀刃加身,稍稍一动便会划破皮肤直取x_ing命。冰冷的恐惧自心底而生,让人不自觉的臣服,连反击的勇气都流失殆尽。
错愕之下,只能发出碎片式的音节。
恍惚之间,看见他勾起的唇角。
层层虚影交叠,落在视网膜上,断片式的花白。
只有脖颈上的疼痛无比清晰的传来,一下下挑动着神经,迟钝的痛。
睁大了眼。
看见棺椁中散落着的白色玫瑰,还有缠绕在一处的细长丝带,蜷曲着的姿态。
传送符在手中捏的变形,我深吸了口气,自迷幻之中找回些许神志“…能麻烦您一件事吗?”
他搂住了我的肩膀,身体与我相靠,偏低的体温隔着衣服传来。
听到我开口,刺入我脖颈的牙齿未曾移开,只发出一声鼻音,尾音挑起。
血液的流失让原本模糊的视野更加模糊,咬了下舌尖,才换得片刻清明“请杀了我。”
闻言,他抬了头,眼眸眯起,舔去唇畔残余的血迹,颇有兴味的打量着我。
下巴被捏住,不得已对上他的眼睛。
对视的一瞬间,有了某种错觉——我推开了重重封锁的地狱之门,打开禁锢恶鬼的枷锁,此刻正与那来自深渊的恶魔对视。他有着天神一般的容貌,眼眸温和明媚如初春的溪水,却是在血骨之中前行,每走一步便拖下长长的血迹,所过之处万鬼哀嚎,成为地狱的一角。
他勾出一个清浅的笑来,声音低低的,像是琴弦拨动余留下的尾音。
“如你所愿。”他说。
意识逐渐剥离躯壳,轻飘飘地没了支点。
陷入沉睡前,将手中的传送符用火苗燃烧殆尽,还有手腕上系着的黑色丝带,所有可能泄露信息的东西被一并销毁。
终于彻彻底底背叛了血族。
人类有一句流传至今的古语:置之死地而后生。
如今的形势之下,我所做看似的铤而走险,不过是为了险中求生。
我从来不会怀疑主仆契约的强大效力,而契约的最后一条,规定了有关生命的最终掌控权——只要契约存在一天,伯爵先生可以随时杀死我,而在伯爵先生死亡那刻我则会因为契约效力和他一同死去。
血族的契约对于人类来说没有丝毫公平可言。
以前伯爵先生从来没有告知我契约的全部内容,当然,作为主人的他有权隐瞒,上述这些还是我在一本书里翻找得到。
可惜这么多年从未有关于解除契约的文字记载,至少就我所见不曾有过。
但如果是德古拉·弗拉德三世,一位活了两千多年的血族之王,或许会有什么不一般的办法,帮我解除这可恶的契约。
这是一场赌博。
而赌注就是我的生命。
我赌他会因为我和霍利姆兹亲王的关系而留我一命,在失去几乎全部势力的情况下,借用我的身份渗透进入元老院内部,了解他被封印的四百年来发生的事情。
后来的事实证明,我赢了。
☆、第 18 章
死亡是一切的终结,亦是新生的开端。
然而对于我,它并非开始亦并非终结,不过是沿途的必然经历。
规则一直都很明确,解除契约只有两种方法——作为主人的伯爵死亡,要么就是作为附属的我死亡。
同时契约还规定,一旦伯爵死去我也会同时死亡,献血缔结的契约永远不会出现差错,也就是说方案前者不再考虑范围。
那么还剩下唯一可能的路径,我死去,就可以解除契约。
主仆契约,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刃,不知何时就会落下。虽然伯爵待我过分的宽容大度,并没有杀死我的打算。但是现在形势有变,我解开了德古拉的封印,这一行为相当于背叛血族。不久之后得到消息的元老院指不定会命令伯爵先生将我立刻格杀,永绝后患。
那时候便会处于一种极为被动的状态。
再度睁开眼的那刻,翻涌而上的除了死里逃生的庆幸之外,还有些难以言说的失落。
身体陷在柔软的床铺中,周围是中世纪的浮华布置,暗棕色窗帘遮住外面的光亮,内里只开了壁灯,整个房间显得黑暗压抑。
我坐了起来,稍一动作胸口便传来撕裂般的疼痛。
解开淡灰色的睡袍,露出心脏处深深的伤口,呈十字架的形状,周围缠绕一圈黑气。每次血r_ou_生长开始修复,很快又会被那股黑色腐蚀,是以到现在都无法愈合。
我整理了下自己,走出卧室,沿着走廊一路向前。
走道的墙壁上挂着一副油画,画中是一个金发篮瞳的女人,背景是一座庄园。女人穿了一条水蓝色长裙,脖颈处挂着一枚十字架,面容十分出彩,单是微笑便教人移不开眼,仔细看去竟是和德古拉像了七分。
忽然被人从背后抱住,脊背贴上温热的胸膛。
不由自主僵直了身体。
“…乱跑可是很危险的。”德古拉的声音仿佛具有磁力,只是简单音节的拼合,却能制造出乐队合奏一般的盛大效果“特别是对于你来说。”
余光瞥见拐角处倒着的女人,脖颈被生生咬开,血液流失殆尽,早已没了气息。
通过她残留下来的气息,初步判断是一位吸血鬼贵族,并且地位不低。
每一个贵族都具有杀死吸血鬼的力量,如果这座城堡中游走的都是些贵族,对我而言,的确是不能再危险。
“我从未听说cao纵贵族的先例。”
转过身,对上德古拉那似笑非笑的眼神。他伸出舌,轻柔的舔过嘴唇,将残余的血液卷入口中。或许是吸了血的缘故,没了一开始见到的苍白,唾液浸润之下格外透出些许红润。
“你不知道的还有很多”他并未回答我的疑惑,而是道“我可是比你们那位无冕之王——霍利姆兹亲王多活了一千年。”
纯种吸血鬼一直是超乎常理的存在,而德古拉·弗拉德三世更是超常中的超常,拥有纯种吸血鬼望尘莫及着强大力量,漫长而永恒的生命,容颜则始终保持在如今的状态。
“国王陛下,还未向您正式介绍自己”退后一步,微微屈膝,左手按上胸口,身体前倾向行了一个宫廷礼节“我是夏佐,一个早在十年前不幸亡故了的人类。”
“我见过你。”他忽然开口。
我一愣,想起十年前古堡内匆匆一瞥,旋即露出一个微笑“被您记得是我的荣幸。”
毫无预兆的,他忽然靠近,嘴唇几乎要贴上我耳廓,声线沉缓“你身上有霍利姆兹的气息,告诉我为什么。”
他知道我和亲王大人的联系并不奇怪,那天在祭坛的时候我刚饮下亲王大人血,连体内的魔力都是一脉相承。
早在四百年前,霍利姆兹亲王联合其它血族将他封印,二者之间必然有扯不断的牵连。
从某种意义上,我正是利用了这点,引起他的兴趣,从而能够存活至今。
“是亲王大人的吩咐。”这个问题并不好回答,所以我选了个含糊其辞的答案。
他皱了眉,很快松开。扣住我的手腕,转过身直直朝前走着“在外面想必听过不少关于我的传言吧。”
“是的,陛下。”停顿了下片刻,我继续道“您的故事可以被编写成册,塞满帝国的图书馆,是以我对您十分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