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这些,他放开我的手,身体缩回到原来的位置。他挨着床沿坐了下去,双手抱膝,将脑袋埋在臂弯,黑色的头发拨开几缕落在手臂上,没有一点要走的意思。
小心翼翼的把自己包裹起来,蝉蛹一般,与外界隔离。
等待着即将到来的判决,哪怕早知道不会是什么好的结果。
像是被抛弃的孩子。
我不知道德古拉内心的想法,也不知道这个梦的背后究竟是怎样的痛苦交织,在他内心占如此大的比重,如一个网紧紧缠绕,把德古拉·弗拉德三世困在这里。
却是看着他的模样,忽然有了同病相怜的感觉。
多年前的那个雨夜,我满身泥泞,蜷缩在树下,将脊背抵上树干,企图寻得片刻的依靠。
雨水顺着树叶淅淅沥沥落在脸上,混着咸s-hi的泪水。
浑身s-hi透却感觉不到丝毫凉意,肢体早已麻木,只是胸口空落落的,像是被掏去一块。
努力寻找,哪怕是走遍整个世界,询问过每一个中途遇见的旅人,依旧没有归宿。
即使那导致结局的不是自己的过失,在错误开始的那一瞬间,一切的一切就已经彻底脱轨。
心脏好像被丝线勒住,逐渐收紧,每跳一下便一抽一抽的痛。
一瞬间,两个身影在眼前重叠,不一样的面容之上,表情却是一般的脆弱无助。
如漂流在大海上漂流的浮木。不知道方向,没有任何同伴,连自己本身都已忘却,只剩下一片茫然。
带了令人心碎的悲哀。
好像下一刻就要大哭出声。
是以在我走出去一半的时候,猛地停了脚步。接着,转过身,几乎是跑着赶了回去。
耳边传来呼呼的风声。
我以为德古拉足够坚强,以为他能直面一切,以为他一如外表的冷漠自持满不在乎……
却忘了,现在的他不是几千年后站在我面前的那个德古拉·弗拉德三世,只是一个突然之间面对一切黑暗真相的孩子。
原以为的美好如今片寸寸碎裂,剥落开来,余下的是来自地狱深渊的黑暗堕落。
知晓了身为恶魔的身份,目睹了母亲的亡故,并亲手杀死了自己的父亲,准备接受元老院的审判。便是双手染血,依旧留存一丝善意,对一个陌生人加以指点。
像这样的人,像我一样的人,最想将刀刃对向的,不是前进路上某个敌人,也不是妄图抹杀自己的审判团……而是自己。
顺着楼梯朝上跑着,按上扶手,嗅到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解决这场噩梦的方法,知道了带来拯救的箴言。
这是一场救赎。
救赎他。
救赎十年前的自己。
我喘着气,四处寻找着德古拉的方向,在浓郁的血气之前,推开厚重的大门。
他坐在中央的王座上,银十字长剑摆在手边,略微曲起胳膊,一手支着头。面上一片冷漠,蓝色的瞳孔之中仿佛藏了万年不化的冰川,雕塑的遮挡在他面上落出一片y-in影,一丝表情也无。
王座之下,贵族们着了魔一般自相残杀。元素剧烈的波动,火焰伴着风刃,每一刻都有人倒下。肢体破碎,火光在雷电中翻涌,恍若末世来临,场面一片混乱。
却没有一点波及到德古拉。
余光瞥见他们身上元老院的标识。
德古拉抬了头,视线在我脸上停留,扯了下嘴角。
似乎在笑。落到我眼里,却是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我踩上艳红的地毯,柔软的感觉在脚下停留,直直朝他走去。喷出的血液溅到我脸上,s-hi热的液体顺着脸侧滑下,落到衣服上。
他愣愣看着我靠近,坐直了身体,眨了下眼,透出些不解来。
“你不是一个人。”我伸手抱住了他,怀抱里是冰冷的温度,他浑身僵硬,睁大了眼睛,手臂停留在半空,没有接下来任何一步的动作“我会和你在一起的。”
你不是一个人,还有那么一个人会陪伴你走下去,不论前路如何艰难无望,不论未来是如何晦涩难行。
“所以,好好活下去。”
“…活得比谁都要好。”
这是我最想和自己说的话。
这是在十年前的我,那个名为夏安的人类,长跪于地,无数次祈求神明,却求而不得的救赎。
这个救赎,太简单,太容易。
仅仅是一句话就够了。
却没有人愿意给我。
也许是过了许久,也许只有一瞬。
随着最后一位大贵族的自杀,血液流了满地,周围彻底安静了下来。
他忽然颤抖起来,紧紧抓住我的手臂,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眼泪簌簌落下,滴在我肩上,晕开一片s-hi意。
蓝色的萤火自半空浮现,逐渐黯淡下色彩。
幻象消失之前,听到他的声音。
低沉醇厚,温柔丝丝缕缕缠绕在字句,像是来自千年之后回响,余音荡漾在耳畔“你叫什么名字?”
“夏安”我闭了眼,自然而然的,发自内心浮起一丝笑容“我叫夏安。”
嘴唇被柔软的触碰。
像是羽毛轻柔的拂过,一触即离。
幻境与现实交叠,光影错乱之中,一时间不知是梦,抑或是真实。
☆、第 30 章
回过神来,已经到了祭坛上。
德古拉蓝色的瞳孔紧紧盯着我,面上复杂。半晌之后,唇角勾起一抹浅笑,抬了手,手指在我唇瓣上停留,黑暗之中瞳孔愈发深邃,神色不明。
但他始终躺在我怀里,除了刚才抬起手的那一下,没有多余的动作。
安静的诡异。
意识到他的不对劲,不由问了句“您怎么了?”
“强行脱离梦魇,精神透支,暂时动不了。”他的回答十分诚实并且直白,没有丝毫弄虚作假或拐弯抹角闭口不谈的意思,哪怕现在的情况于他而言十分不利,能够杀死他的伊莱哲就在外面。
他收回手,将食指按上自己的嘴唇。
通过指腹传递的,一个间接的吻。
对上他的眼睛,看到其中自己的倒影,满满的,占据了整个瞳仁。
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他身上那种y-in阳怪气的感觉消下不少,疏离的隔膜不知何时变得淡化。
甚至,隐隐透出些亲近。
“谢谢你,夏安。”
脑海里响起他的声音,如石子投入湖面,激起一片荡漾,残余的尾音波动过细小的神经,带起震颤。
夏安……
多年之后,隔了许久许久,久到我自己都快要忘却,再度听到自己原本的名字。却已是覆水难收,无法回头。
一时间不知作何感想。
唯一知道的是,那是一场迟到了的拯救,不论是对我还是对他,面对既定的结果和无法扭转的未来,除了扼腕叹息,再无他法。
德古拉阖了眼,唇角上扬,面上是浅淡到近乎于无的微笑。抹去了疏离锋锐,余留的是沉淀下的平和温柔。
就这么睡了过去。
在他眉心落下一吻。
忽然明白了被德古拉吸引的理由。
不仅是因为他的强大无可比拟能帮助我实现愿望,更是因为,在他身上,看到了多年之前自己的影子。
一样的悲哀拓落,哪怕是笑容,都透着绝望。
没有人能理解我的执念,就算是伯爵先生,也只是站在主人的角度上加以分析,冷静衡量我行为的可行x_ing以及带来的可能后果,从而向我提出最符合现下状况的建议。
然而有些事是无法用理智分析得来的。
我也从来不是个理智的。
忽然,身体有瞬间的麻痹,血液流动的速度猛地加快,像是骤然沸腾,然后不受控制的站了起来
我试着停下脚步,却发现无论如何也指挥不了自己的身体,大脑和躯干的联系被切断,不由自主的继续朝前走着,就像是……被人cao控了一般。
我只能睁大眼,眼睁睁看着自己一步步离开祭坛,走到黑色护罩的边沿。
然后抬脚,跨了出去。
防御阵法只对外来攻击有阻碍作用,自己选择离开的话是无法阻挡的。
伊莱哲向前走了步,伸手抱住我,眯了眼,瞳孔中闪过无机质的光芒“夏佐,你真让我失望。”
耳廓被s-hi腻的舔过,柔软的舌头钻入耳蜗,激起一阵战栗。
居然忘了伊莱哲还有通过血液cao控的能力。
现在浑身上下动弹不得,脑袋却是清明的厉害——早知道该听从霍利姆兹亲王的话,控制住自己,少喝一点血的。
伊莱哲拉着我的手,十指相扣,偏过头,在我脸侧亲吻。舌尖抵上眼睑,试探般的来回舔舐着,开口有些含糊“…不过没关系,知错能改,我还是会原谅你的。”
话音刚落,他动作一顿,抱住我后退出老远。
他方才站着的位置突兀的冒出数条冰棱,尖锐带着着寒芒,如枝杈一般四散,却不必怀疑他的锐利。
要是再晚那么一秒钟,这些东西就会从脚下穿过,刺入腿骨,造成无法愈合的伤口。
伊莱哲眨了眨眼,看着祭坛中央,感慨般的说道“这样都可以发动魔力,真是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