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也一把拉住缰绳,将马车停住,回身来看,那人不知何时已经醒了,目光炯炯,盯着自己孙子手中的宝剑。“娃子,快还给人家。”老者命令道。少年将手中宝剑还回,那人一把接过,紧握手中,挣扎着坐起身来,警惕地看着一老一少。身后的两辆马车也停了下来,车上的人伸着脖子朝前看着。
少年颇为不悦地问道:“我说你这个人怎么回事,我辛辛苦苦把你从水里捞出来,救了你的x_ing命,你非但不感激我,还对我如此无礼,你好意思吗?”
那人闻言有所动容,看了看自己,一身的泥泞,满身筋骨酸痛,倒是没有流血的伤口,只是面颊火燎燎的疼。良久,才抱拳说道:“多谢两位恩公救我贱躯薄命,但不知我现在身在何处?你们又是谁?这是要往哪里去?”
老者闻言笑道:“你不必客气,醒来了就好”,说着从腰间解下水囊,交给那人,继续道:“我们本是东京汴梁的一家小镖局子,年前南下走镖,不幸卷入了涪王的叛乱当中,后来叛乱被平,我们便打算回京,在半路上见到你卧在江边,发现你还有一口气,便把你带在身边,现在咱们已经到了滁州地界了。”
那人点了点头,再次拜谢。少年却饶有兴致,问道:“看你的装扮,像是军人,怕是也卷入涪王的叛乱当中了吧?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却是没有回答,少年等了半天,便道:“看样子你不想说呀,这样吧,我就叫你老疤好了!”
那人一听,眉头微微一皱,警觉道:“为何叫我老八?”
“因为你左脸上有道疤呀?还没好利索,挺深的,打仗的时候被敌人划的吧?”少年问道。
那人听了此言,悲从心来,不为别的,只因他正是消失的八郎杨延顺啊!杨延顺手摸着自己左脸上的疤痕,痛入骨髓,正是二师父潘美给自己留下的记号,想必会跟着一辈子。想到此处,他轻轻应了一声,“对,战场上划的。”
少年淡然道:“能留下来一条命就不错了,受点伤算什么,我叫武元功,家住汴梁开封府武家坡,看你也是无家可归的模样,不如就跟了我吧,做我家的镖师,混口饭吃,总比饿死强,怎么样?
杨延顺一听,暗自思忖,我跳下无底涧却大难不死,死里逃生实乃天意,天不亡我,定然还有我用武之地!哼,赵休元呀赵休元,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对我赶尽杀绝,倘若那*你下诏饶我一命,我归隐山林,从此不问世事,倒也罢了。可你偏偏要我死你才安心,好呀,我偏不能让你如意!你怕什么我就做什么,待我投奔北国,找到耶律休哥,重整辽兵。我要兵发中原,马踏宋土,叫你赵家君臣俯首系颈,以报我仇!不过嘛,在这之前我得先安然无恙回到北国,正好这小子的镖局在东京汴梁,我跟着他们不会引人注目,等我到了汴梁再想办法辗转北上辽国。想到此处,杨延顺微微点头,答道:“既然如此,多谢恩公了,我愿意跟着你们。”
☆、重返汴京
老者闻言也很开心,道:“不要恩公恩公的叫着,太麻烦了,就叫我武老头,叫他元功小子就行。”杨延顺刚想要推脱,忽然身后有人叫道:“武老头,你还收人有个屁用?我看这镖局是干不下去了,你快快把钱拿出来,我们哥几个分了,然后大路朝天,各走半边,咱们就此散伙!”话音一落,又有人道:“对呀,我们哥几个商量过了,不跟你混了,赶快分钱走人!”
杨延顺回头观看,只见身后两辆马车上的镖师都下了车,五个大汉围了上前,满脸的横r_ou_,看着就不是善茬。杨延顺心中冷笑,想不到这个小小的镖局也不太平,不过他还不清楚怎么回事,也就闪到一旁,静观其变。武元功听了几个镖师的话,怒火中烧,骂道:“臭不要脸的货,你们的工钱不是早就结算完了,要滚就早点滚,少在我面前聒噪!”武老头拉了拉自己的孙子,叫他说话不要过激,毕竟惹急了这几个镖师,也挺棘手的。那五个镖师咯咯一乐,骂道:“小兔崽子,你还以为自己是少爷呢?听着,老子们不干了,快把剩下的钱拿来,否则宰了你们爷孙,丢到山里喂狼!”说话间五人凶相毕露,尽皆抽出钢刀在手,逼上前来。
武元功到底还是年纪小,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家的镖师会翻脸不认人,吓得小脸蜡黄。武老头也心惊胆颤,将孙子拉到自己身后,手中紧紧抱着木匣,怒斥道:“你们…你们要造反了呀,光天化日,竟敢明抢不成?这些钱是给死去的兄弟们家眷的,你们怎能打这主意!还有良心吗?”
“武老头,少说废话,他们人都死了,还要钱有什么用?况且是死在了战场上,算他们倒霉,这钱今天必须给我们哥几个分了,你快快交出来吧!”说着,五人捧刀上前,争抢之间,武老头被人一巴掌推倒在地。偏也巧了,地上突出一颗尖石,武老头正撞到太阳x_u_e上,当场惨死,怀中的木匣摔落,洒了一地的金银。五个镖师一看出人命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举起钢刀就要结果武元功的x_ing命,哪知一声脆响,手中钢刀尽皆截断,紧接着眼前剑影一晃,脖子上多了个透明窟窿。五个镖师扑通扑通倒地,死的干脆利落,杨延顺手握着诛龙剑,面色悲惨,眨眼间,自己的老恩公就死在了面前,早知如此就早点出手了,何至于此!
再说武元功,倏忽之间,爷爷断送了x_ing命,他怎能不悲痛,当即嚎啕大哭,抱着尸体不撒手。杨延顺在一旁看了良久,终是开口劝道:“小子,事已至此,无法挽回,节哀顺变吧,你也不要再哭了。”武元功哪里肯听,依旧痛哭不止,“我和爷爷多年来相依为命,如今他死了,叫我可怎么活呀?”杨延顺闻言甚是不悦,骂道:“小子,你清醒点!你爷爷早死晚死都是会死,将来你会死我也会死,谁也逃不掉。如今害死你爷爷的恶人也已就地正-法,你还哭什么?赶快想想接下来怎么办。”武元功止住了哭声,虽说他也走南闯北多年,但亲人惨死当面对他的打击太大,一时间也精神恍惚,听到杨延顺一问,也不知如何是好,“接下来怎么办?我也不知道哇!”
杨延顺重叹一声,道:“罢了,你们爷孙俩是我的恩人,我不能忘恩负义置你于不顾。这样吧,咱们俩先将这些尸体处理了,毕竟在官道上多有行人,若是有人报了官,咱们俩也不好交待,随后再做打算。”说完,二人合力将五个镖师的尸体搬到了一旁山林树丛中,喂了狼虫虎豹。而后,又在林中选了一处高地,将武老头挖坑埋了。武元功给爷爷立了一块木碑,上刻着武岳之墓,然后跪在坟前又是痛哭。杨延顺看着不忍,便道:“唉…叫人可怜,小子,你我有缘,我便收你为徒,你拜我为师。咱们俩也好有个伴儿,不至于你孤苦伶仃,无人照拂。”武元功一听,撅着嘴问道:“你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还大言不惭说要照拂我?”
杨延顺闻言面色一沉,“小子,你胆敢瞧不起我?你可知我是谁?”“你是谁?你不就是老疤嘛?想必也是个战场逃兵,若不是我大发善心救你上岸,你早淹死喂王八了!”武元功毫不留情地讥笑道。
杨延顺气的面红耳赤,举起手就要打他,哪知武元功也不怕,脖子一扬,叫板道:“打呀?打死你的小恩公,正好我找爷爷去。”此话一出,杨延顺举在半空的手又放了下来,耐心道:“你不信我我也不怪你,那是因为你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武元功眉头一皱,瞥着杨延顺,满脸的狐疑,“你有什么真实身份?阎王老子还是玉皇大帝?”
杨延顺额头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良久才沉下气来,低声道:“我乃杨八郎!守扬州城的是我,刀斩潘美的是我,逼死涪王的是我,此时站在你面前的还是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如假包换,八朗延顺!”
武元功听得一愣一愣的,“此话当真?”
“在你爷爷坟前,我不敢说假话,况且你们爷孙俩对我有恩。我这人有恩必报,你救了我x_ing命,我定然也要护你周全,怎样,愿意做我的徒弟吗?”杨延顺正色问道。
武元功闻言擦干了眼泪,跪在杨延顺跟前,目光笃定,满面辛酸,“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
杨延顺和武元功成了师徒,二人商议继续向北走,先回东京汴梁再转道北国辽邦。两个人收拾好银两行囊,又将套在马车上的马匹解下,骑着马奔北而去。一路之上,二人有说有笑,实际上虽有师徒之名,但杨延顺在心里把武元功当弟弟来看,并没有严格的尊卑之分。武元功其人活泼可爱、天真烂漫,加上杨延顺平易近人,二人的关系愈加融洽。他也渐渐忘了丧亲之痛,与杨延顺时而情同父子,时而如兄如弟,互相照拂,相依为伴。
话说七月初五的这一天,二人骑着马踏进了开封府地界。前头再有十里,便是东京汴梁城,师徒二人不约而同勒住了马,踌躇不前。武元功看着杨延顺,问道:“师父,你怎么不走了?”杨延顺叹息一声,答道:“故土就在眼前,为师却不敢向前一步。城中皆是故人旧事,这许多年过去,早已物是人非,看在眼里,徒添伤悲。唉…岭外音书断,经冬复历春。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话音一落,武元功噗嗤一声,忍不住笑了,“想不到师父装起文人来倒也像模像样,跟村里的老学究颇有几分神似。”说着还模仿杨延顺的神态,一脸悲戚地望着汴梁城的方向,“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杨延顺瞪着武元功,眼神像是要杀人,“小犊子,惯的你没边了,跟师父还敢嬉皮笑脸的,找打吗?”
武元功哪会怕他,拍马便走,“嘻嘻,师父,你少吓唬我啦,我可是你的小恩公呀,你敢打我?前面就是武家坡了,等我去给死去的兄弟家人送了银两之后就到城中找你,你先进城吧!”说着,武元功一溜烟地跑了,杨延顺则是咬了咬牙,等到徒弟的背影消失不见,才打马奔汴梁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