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醒
晓星尘做了一个梦。
梦里一片血雾茫茫,浓暗得透不出一丝光亮,但奇异地,没有一点令人难熬的腥气,却充斥着Cao木的味道。一声再熟悉不过的轻笑,搭配着三分轻佻,七分狠绝的意味,在他耳旁响起:"道长,你可别忘了我啊,我们走着瞧”。宛若恶鬼掐了脖子一般,晓星尘浑身一颤,陡然一惊。下意识唤了一句:"阿洋!"无人应答,仍一片死寂,且入目的本该是比墨色还要深的黑暗,而此刻却是星华惊鸿,流萤翩飞,在不远处矗立着一块纯黑透明的玄武石,用稀浅陈旧的字体刻着"轮回道”三个大字。晓星尘虽讶然,但脑海中翻涌着的是更多的疑虑和不敢相信。他试探地轻轻抚上眼眶,那本应是两个空荡荡的血洞,而此时他却真实地感知到了硬而柔软的触觉。正巧面前一泓清河,点点幽秘的萤光盘旋飞舞在另一块同样剔透的玄武石上方,用同样陈旧的字迹,印着“忆溯石”三字,盈澈的河水倒映出一张清秀俊朗的颜容,皮肤病态的苍白,一双眼眸犹若星辰一般闪烁着熠亮的风采,明眸皓齿,两缕青丝柔滑地垂下来,其余的墨发则用浅色的发饰别起来。雪白的道袍上巧妙地用银线绣着灵动的花纹,通体纤瘦,弱不胜衣。然而,河中央的激端突然回旋荡漾,仿佛正有什么东西在河心沉积滚动着。排出阵阵水花。血液里涌动的好奇控制了晓星尘的动作,使他不受控制使地一点一点尽可能地向河面移去。
义城。暮□□晓,地平线上几缕若隐若现的晨光照进一间古朴简雅的房舍,那整洁的石砖地面上画着一个已经有些模糊的符号,还魂符。晓星尘曾在这里躺过,但现在一丝他存在过的气息都没有。木板床上躺着一个少年,床边倚着一柄玄冥色的降灾,昭示着它的主人,薛洋。身着一袭玄衣,如暗夜般y-in沉,棱角分明的面颊,俊逸妍美。从袖中伸出的两只手,共有九指,洁白纤细的手中紧握着一把通体亮似白雪的佩剑,剑尖隐隐有灵力流转,显现出“霜华”二字。
此刻,薛洋的识海里。
置身于深沉的寂静中,满目皆为昏暗微弱的星光,一闪一闪地明灭着,浩渺廖阔的星空里,倒映着只有他一人的身影,长夜无月。薛洋y-in冷地注视着四周,没有一件可以自防的工具。
不过薛洋也不需要这些。
一道温柔动听的清朗嗓音于一片虚无中响起,轻声唤道:"阿洋……”那声音,对薛洋而言,夜夜轮回于梦中,再熟知不过,一瞬间,薛洋的重重防备被卸破,目光流露出懵懂和茫然:"道长?”他不确定似的,又唤了一句:"道长,是你吗?"
然而没有任何风吹Cao动来回答他,一缕冷风寒刀一般刮过他的面颊,似是无声的嘲笑。薛洋愣住了。那声音仿佛烟消云散于茫茫夜色中,寻不着一丝踪影。心中怅然和苦涩,漫天无际的孤独感挥洒而下,薛洋突然瞥见远处一个白色身影,白袍荡起涟漪,乌发随风飘扬,就那么伫立着,没有任何动作,像极了晓星尘。薛洋眸中充满着失而复得的感动和苦楚,努力从狂喜边缘拉回一线清醒的神智,一步步,向那身影踱去。
"道长,我把锁灵囊弄丢了,不过没关系,总会有一天,我会把它再夺过来。"一开始,他的声音透着几分无奈,到最后,又转化成凄凉的笑意。
声音逐渐低沉,夹杂着几分悲怆"道长,我还一直守在义城。”
"……"薛洋一句"我想你”还未说出口,那白衣身影就溃散成了漫天的萤光,飞过他的指尖,没有片刻停留。薛洋的希望再一次破灭,不待他哀愁,他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透明……
繁星落幕,夜色已退,薛洋在床上缓缓睁开y-in鸷的双眼,温暖的晨阳照到他冰冷枯寂的面容上,甚是不相符。
橘色的夕阳照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晓星尘只看到了一个衣衫褴褛,满身粗布补丁,衣不蔽体,头发凌乱的小孩子去送信,他隐隐觉得有稍许熟悉,但仿佛有无形的力量克制他一般,略微想一想,便头痛欲裂。紧接着,一个满脸横肉,表情凶狠的男人,随手拿过一旁用盐水浸过的极有韧x_ing的藤鞭,啐了一口,把粗壮的小臂抬得老高,恶狠狠地将面前瘦弱的小孩子抽倒在地,"啪,啪,啪……”几声令人毛骨悚然的鞭条抽在肉身上的脆响,小孩已被抽得皮开肉绽,嫩红的皮肉狰狞地朝外裂着口子,隐隐可见森森白骨,涌出汨汨鲜血。他虚弱地呼救着,仿佛用尽所有气力,不住地颤动着,抖如筛糠。晓星尘内心狠狠被撞了一下,冲破了什么阻碍一般,想起薛洋曾给他讲过的故事,一下子认出了这是谁。"常慈安,住手!”然而没有一个人看向他。晓星尘心中急切,想挟制住男人,却发现自己穿过常慈安的手臂,而常慈安根本没有受到一丝一毫的影响,仍是狞笑着抽舞着藤鞭。
在这里,晓星尘只是个浮光掠影,他无力去阻制任何事的发生。于是晓星尘只能失了魂魄一般地眼看着年仅七岁的薛洋如何将一根小指被碾踏揉碎成一摊烂泥,而他终于从痛极的感知中走出来时,面上已泪迹斑驳。他喃喃地念道:"阿洋",重复几次,他似乎明白了薛洋后来为何会如此睚眦必报。
血阳似乎染上几分残忍的暖色,连空气都泛着浓烈的甜腥味。
晓星尘醒了,脸上还依稀残留着未干的泪痕。一个黑色身影急忙走来,语气中充满惊喜:"你醒了。"晓星尘一望,知是子琛,心下暗自几分怅然。宋岚明亮的双眸满是按捺不住的激动:“含光君和魏前辈说的话,果然应验,星尘,你感觉如何?”晓星尘不解:"哦”?于是,宋岚将魏无羡在义庄的事一一告知,晓星尘眸色一紧,咬住下唇:"他的左臂被砍下来了?”宋岚心中一堵,犹豫了一下:"他没死……"晓星尘心中有些放松,但眉宇间的痛苦和心酸却并未减少几分。
宋岚怀着一丝微渺的心情,沉重道:"星尘,你既已醒了,那,你要去哪"?宋岚阖上双眼,生怕晓星尘说出那个答案,他会控制不住地哀痛。然而晓星尘思绪万千,翻来覆去地变化,只想先避开那人,于是叹息一句:“和你一起,降魔除佞。”
宋岚猛地睁开双眸,洋溢着不可置信的激动:"真的吗?"晓星尘心中微微苦涩,但还是点了点头。
下午,宋岚整理好行李,踌躇着走近晓星尘,道:"恐怕我们得回一趟义庄"。晓星尘惊诧,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一层层剥开了内心的恐惧,掩饰住心中的动荡不安,强装镇定道:"为何?"宋岚苦笑一声:“你的霜华落在义庄了。”顿了顿,似是不愿,但还是开口道:"我也知道你不想回去,但霜华毕竟是师父的信物”。晓星尘沉默良久,终沉重道:“好。”
宋岚本想替他回义庄,拿回霜华,但他突然想试试在晓星尘心中,薛洋到底占什么地位。现在他得到答案了,但他的心也开始有些痛了。
烧焦的烛头上轻轻剔出些碳黑的粉末,没有烛台,于是混合着蜡油,滴在晓星尘雪白的道袍上,渗出点点深色的痕迹,而晓星尘却似浑然不觉,空洞地望着窗外枝头上的明月,听着翠树上寂寥的蝉鸣,内心煎熬着,一夜未眠。
故人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细密的光线穿刺透过重重薄云,带着微弱的温暖洒向这复杂的人间。晓星尘和宋岚已经动身,迎着朝晖,向那满目荒凉的义庄走去,自从入了义城,晓星尘便一言不发,除了走动的脚步,便像一个雕塑一般。入目的,皆是昔日的欢声笑语,一步步所走的,所踏过的,皆是那些藏留在内心深处,美好又脆弱的记忆,轻轻地一触碰,便摊碎成了镜花水月。恍然间,晓星尘还想起那几年,都是在一片黑夜中度过,一天天数着时间,目光触及不到任何想看一眼的事物,孤冷又寂寥,却又愚昧地快乐着。
但他能想象到,薛洋每次看向他时,y-in鸷的眸底深含着的,定是无尽的讥讽与嘲弄。
他感觉心口微微发痛,不自由地轻声道:"子琛……”宋岚听到了,侧过头,一双生得明亮的眼眸定定地看向他,饱含着几乎抑制不住,呼之欲出的爱恋:"怎么了?"极其温润清朗的嗓音,稍稍拂去了几分心头的慌乱,从深渊里涌上来的,却是更多的怅然和失落:"没事……”
似乎看出了晓星尘心中所想,宋岚握剑的力道紧了稍许,指尖因用力过度而有些泛白,但他仍是柔声道:“大可不必如此,取得了霜华,我们便走。”……晓星尘没有答话。
到了那间熟悉又陌离的房舍,宋岚突然止步,道:"进去吧。”晓星尘有些惊诧:"你……"宋岚勉强牵扯出一个无力的笑容:“这里是你的回忆,我总是要尊重你的。”
顿了顿,终于说出了那句在他心间盘旋已久的腑语:"有些事,终究是要释怀的。而有些人,……该忘的,也总该忘了。”语毕,长抒一口气,但他的心情并没有因此而释然。
晓星尘沉默不言,仿佛在细细回味宋岚的那些话,良久,道:"好。”仅仅一字,饱含了数载的沧桑、无奈以及凄望,透露出他心间深深的疲累。
晓星尘抬起手,轻轻推开不染一丝尘垢的木门,心下正暗自疑惑,向房中看去,亦是同样整洁干净的,疑虑正甚之时,房帏处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响声,竟是一个水壶掉在了地面上,摔碎了,细腻洁白的瓷片上还沾有未干的水珠,滚水烫了一地,有些溅上了那人玄色的衣袍,立马渗透出更深切的颜色,冒着灼灼热气。
视线向上移,晓星尘突然怔住,随后,眼睛越睁越大,瞳孔骤缩,随即又盈满涣散。
重尊一把寻旧径,所惜光y-in去似飞,风飘露冷时,故人应犹在。
他几乎颤抖着,从咬得紧切的唇齿间挤出一个犹如琐语碎梦,日日萦绕心间的名字:"……薛……洋……”。这两个字说得很沉重,分不清究竟是恨得咬牙切齿,还是喜得如痴如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