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天上无云,能看见一些星星。
虞将军守着廖公公的帐篷,抬头看天,心里牵挂的是填湖工地那边的夏傑。
有一种不安让他心神不宁,在监工的话里,他敏锐地嗅出了凶险的味道。
夏傑,你要平安啊。
夏傑其实很平安。
从城墙一般的帷幔中走出来的时候,他只感到浑身都冷。身子在热水里泡了又泡,洗了又洗,再浓的花香也驱散不去心中的y-in霾。
填湖工地边沿,立了不少帐篷,最豪华的是赵高的,另外两个大帐则是属于夏傑和弟弟的。
一只巨大的黑狼潜伏在不远处的岩山上,看着夏傑进了帐篷,夏霖在帐外徘徊了一会,看起来想进去找哥哥,可最后却折了个方向也进了自己的帐篷。
夜深了,剩下巡逻的士兵来来往往。
夏傑独自躺在大床上,浑身都冷,紧紧捂着被子,觉得帐篷里安静得可怕。
就在不久前,赵高淡淡的声音如炸雷般轰在脑中,八十一个人,开膛破肚掏空内脏,用沙泥填充,然后缝好裂口,以蜡封五官,封下体,这一回破肚的人将作为祭品炼就陶俑,执行永生仪式……
“都是穷凶极恶的罪犯,我们是在替天行道,为皇上办事,你不必感到害怕。”赵高说完,唇边却不自然地勾起一抹笑,仿佛是嘲笑这个大义凛然的谎言。
夏傑和夏霖当时就蒙了,根本没注意赵高瞬间闪过的笑意。
是的,为皇上办事,没什么可怕的……
应该感到光荣才对,这可是福气。
反正八十一人都是罪犯,早晚要死,现在只是提前执行而已……
对,我们在替天行道!
仪式完成了,赵大人还会帮我获得永生。
永生,永享富贵,共同伺候皇上。
真好,嗯,应该真好…
夏傑在被子里抖个不停,质朴的他从来不知道当中的利害。自从赵高救了弟弟以来,他就一直诚心诚意地对这个赵大人深信不疑,视若神明。
刀划开r_ou_体的触感是那么清晰。八十一人中,有皮肤粗糙的汉子,有结实壮硕的汉子,还有一些白嫩的男人,那些人全都毒哑了,嗯嗯啊啊什么都说不出,有几个男人偷偷在地上写字,说自己是方士,骂赵高过河拆桥。
“哥,他们骗人,别相信。”夏霖发现了字,赶紧用脚抹平了泥地。
那群人又嗯嗯啊啊,被几个士兵灌了些酒水后就彻底瘫在了地上。
高墙般的帷幔中,上演了一幕无声的屠杀。
赵高在一边微笑地巡视。
“别怕,我们都为皇上办事,替天行道,为民除害。”赵高见夏傑手抖,还亲自试办了几次,“没什么好怕的,熟练了就好。”
夏傑一闭眼,那些血和内脏全都蜂拥到眼前。
原谅我…原谅我…
不,不……我根本就没做错,我是为皇上办事…
是的,罪犯不值得可怜……
我根本就没有错……
又是一个无星的夜,清冷的月色幽幽洒落一片银光。
小溪依旧清澈,哗啦哗啦欢腾地奔向注定的未来。
夏傑踢起小石头,噗通,溪流上多了一团浪花。可这无法改变什么,石头沉底,小溪依旧如初。
夏傑坐到一边,望着溪流发呆,身边总是弥漫着若有若无的血液腥气,无论洗多少次澡,无论洗多少次手,无论用什么香花熏,那些缭绕的气味冤魂一般久久不散。
夏傑抱着膝,把脸埋了进去。
身后的树从里,一个蓬头垢面的妇女拿着匕首盯着夏傑。
是的,是他!是他!
她认出了他,潜伏了那么久,机会终于来了!
呸,当官的没一个好东西!该死!全都该死!
妇女安静地挪动,一步一步慢慢接近,溪流的喧哗声很好地掩饰了细微的脚步,苍天仿佛开了眼,保佑着她顺顺利利。
夏傑一动不动地埋着头,看起来好像睡着了。
匕首在月下反s_h_è 出一道幽光。
毫无预兆地,黑暗的树丛中冲出一团漆黑的东西。
“啊——!”匕首被撞飞,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天际。
夏傑吓了一跳,转过头的时候,只看到妇女大叫着逃离的背影。
巨狼没有追过去,背对着夏傑,仰着头目送妇女消失在黑暗中。
夏傑惊魂未定,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厉害。他不知道刚刚到底是什么情况,不过看样子,似乎有个女人路过,被这只巨狼吓坏了。
巨狼真的很大,要是人立起来,起码也有一个男人那么高吧?可夏傑觉得自己并不怕它,反而有种奇怪的熟悉感,好像很久没见的老朋友。
巨狼转过头,任由夏傑摸上自己的耳朵。
全身漆黑的狼,唯独右耳上有一小撮白毛,白毛下有一道小小的疤痕。
夏傑笑了。
“好久不见。”夏傑亲昵地摸摸巨狼毛茸茸的长脸。
巨狼温顺地舔舔他的手掌。
一些凌乱的脚步声接近,巨狼竖起耳朵,夏傑站了起来。
“发生什么……呃?!”虞将军一愣。
跟随的士兵们见到巨狼,齐刷刷地抽出佩剑戒备。
巨狼体型实在太大了,万一发起疯来,这些刀剑能制止吗?
“你们别怕,它不咬人……”夏傑紧张地搂着狼脖子,“它很温顺的,你们别怕。”
巨狼幽幽扫视了一圈,目光停留在虞将军脸上。
挑衅,自豪,坚定,复杂的各种情绪。
虞将军抿抿嘴:“这狼是?”
“我……我认识。”夏傑莫名其妙地回了一句,摸摸狼耳朵,“从小就认识。”
巨狼居然仰着头,蔑了虞将军一眼。
士兵们拿着武器眼巴巴地等着虞将军下令。
虞将军换了个话题:“刚刚听到女人的叫喊?她人呢?”
“跑了。”夏傑回答。
“跑了?”
“嗯,它吓到人了。”夏傑揉揉巨狼的脑袋,笑了。
“跑去哪了?”Cao丛边上有个东西泛着一丝寒光,虞将军收回视线,望向夏傑。
“往那边去了。”夏傑伸手一指。
虞将军朝士兵们低声说着什么,很快,士兵们往女人逃跑的方向奔去。
还剩下一个人陪着虞将军,身材高高瘦瘦,可惜黑暗中看不清样子。
“你也跟过去看看吧。”虞将军朝梁师爷轻声道。
“将军……”梁师爷盯着巨狼,忧心忡忡。
“没事的。”虞将军拍拍他,压低了声音,“那匕首你看到了吧?”
“嗯。”
“可能是那女人落下的。”
“……”梁师爷瞄了虞将军一眼。
虞将军挑挑眉,示意:我的直觉一向很准。
梁师爷撇撇嘴,走开几步,又回头看看。
“去,去。”虞将军挥手赶人。
梁师爷幽幽叹了一声,也潜入了黑暗中。
小溪边,两人一狼开始沉默。
虞将军正想问点什么,又是一阵脚步声传来。
“你怎么又回来了?”虞将军以为梁师爷折返。
赵高一愣,随即干笑两声,走出y-in影站在月光下:“来看看不行吗?”
“啊!”虞将军和夏傑雷劈一般赶紧下跪行礼,“赵大人!”
“我听到这边有叫声,发生什么事了?”赵高摆摆手示意免礼,视线却直直地盯着巨狼。
“它……它吓到人了。”夏傑拍拍巨狼,生怕赵高误会了什么,“它不咬人,很温顺的。”把之前的解释又重复了一遍,还特地扯扯巨狼的脸。
巨狼也懂事,仿佛做错事的小孩,垂着耳朵耷拉下脑袋。
赵高望向虞将军。
虞将军简单解释了一下情况,表示已经派人去处理了。
赵高点点头,朝夏傑走去,准确来说,是朝巨狼走去。
夏傑紧张起来:“赵大人……”
“我能摸摸它吗?”赵高眯起眼打量巨狼。
“呃……呃……”夏傑开始冒汗。
赵高没等夏傑回复,伸出手朝巨狼头上摸去。
虞将军和夏傑的心瞬间都跳上了嗓子眼,生怕巨狼心血来潮咬上一口那么大家的脑袋全都得落地了。
还好,巨狼乖巧着一动不动。
“你养的?”赵高瞄瞄夏傑。
“呃?”夏傑回过神,“嗯对,我养的。”
“不错的家伙。”赵高笑了,拍拍狼,又拍拍夏傑,“时间不早了,回去休息,明天还有庆功宴。”
这个赵高似乎对开宴席情有独钟,每逢有工程完成,总会借此为由把高层聚在一起开一轮酒席庆祝。
自从赵高来后,监工们一刻都不敢放松,每天每夜几乎不停歇地劳作,完成了几段走廊,新开辟的几个宫殿也有了富丽堂皇的形状,山水花园也已增添了不少奇石怪松……
不少人被活活累死,不过,这个时代,人命如Cao芥,死了一个补充一个。不少人被强行带入工地补充劳力。监工头子读懂了赵高的暗示,很聪明地就地取材。短短的时间内,湖下游的镇子几乎成了寡妇镇。强壮的劳力被捆走,妇女们为了活下去,不得不放下刺绣活,扛着粗重的器具代替丈夫下田劳作,一时间民生哀怨。可造宫殿是皇帝的意思,在天子脚下为天子干活似乎是天经地义的事。她们不敢骂皇帝,只好把怨恨埋进心里,无时无刻咀咒这该死的大宫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