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师娘
江晚舟以为俞太师会下令戒严洛阳,追查刺客。于是连夜将密室布置出来,准备把姚溪暮藏进去。但是一直过了两天,外头毫无动静,更没有行迹可疑的人物出现在附近暗中查访。又传来消息说,俞太师与嘉业侯谈判达成,已经启程回金陵。
正当他满腹疑惑之时,姚溪暮跑了,连书信都没有留下一封。江晚舟把他的床铺翻了个底朝天,在枕头底下发现了一张皱巴巴的纸条,写着:有负少主所托,没脸再见。
姚溪暮的信一向如此简单明了,江晚舟将纸条搓揉成球,狠狠往地上一掼,心中气道:混账东西,我还没有惩处他,竟然自己跑了!我还不信,他能真的不回来了!气过了,他开始担忧起来——姚溪暮身上还有伤,带着伤乱跑,伤口能愈合好吗?
当然是不能的,姚溪暮又不是铁打的。他走了四十里,再也不敢继续走下去,只要稍微一用力,他就能清晰的感到伤口在绷裂,丝丝鲜血从皮r_ou_中透出来。
伤口的线都已经拆掉,乌谨的金疮药很有用,在临走之前,他特地带了一瓶。
在农家里借宿了一夜,姚溪暮解开衣衫,默不做声的将金疮药抹在伤口上,他闭上眼睛,咬牙忍痛。剧烈的疼痛持续时间越来越短,这意味着伤口快要好了。姚溪暮睁开眼睛,长出了一口气,为自己有一个强健的身体开心起来。
第二天早上,他掏出银子买下农人的马匹,没有作停留,直奔千秋山销愁阁。
到达千秋山已经是隆冬时节,道路结冰,山顶一片白雪皑皑。姚溪暮在山下的小镇上卖了马,又在猎户手里买了一条纯白的狐皮,围在颈中御寒。仗着自己轻功绝佳,他不顾冰雪封路,利落从容的上了山。
他一路走到了销愁阁里。
销愁阁的仆从还认得他,管家亲自将他带进暖阁中,又慌着吩咐人请阁主。
宋逸之披着狐毛大氅,站在院子里看雪景。
天空中恰如其分的飘起了微雪,雪落寒梅,激起了宋逸之的雅兴,当场赋诗一首:“冰雪落枝头,化作白梅花。不惜雪飞尽,但伤花易消。”
雪很美,花很美,销愁阁很美,千秋山很美。
唯一的美中不足,是乌谨不在他身边,不能相看两相欢。
“唉。”宋逸之叹了一口气,自打成亲以来,乌谨跟他别别扭扭闹了一年多,闹得人尽皆知。本来当日成亲之时,大家只知道宋逸之的娘子是个男人,好嘛,现在闹得大家都知道那个男人就是乌谨。乌谨气的回了落梅山庄闭门不出,连书信也没有给送逸之来过一封。宋逸之追去了落梅山庄,站在梅林入口处,他没敢进去。在那里待了半个月,他将无数只风筝准确无误的放落在了后山药庐,每一只都叙满了他的相思之情。乌谨终于不耐烦了,派了下属前来撵人,让宋逸之滚回销愁阁去,如若再敢来落梅山庄寻他,定要同绛英使一起,踏平他的千秋山销愁阁。
宋逸之这次听了话,心中有了数,老老实实的回了销愁阁里,光靠鸿雁传书抒发自己内心对乌谨的思念,几乎飞断了鸿雁的翅膀,才等来了乌谨的一封回信,上书两字:烦人。
是烦人,宋逸之自己也知道烦人,但是他一点也不觉得后悔。至少乌谨现在肯理会他了,那离幸福还远吗?
宋逸之望着白梅,憧憬起未来美好的生活。憧憬了一半,仆从来报:“乌先生的小徒弟来了。”
幸福来得太快,一时让宋逸之没有反应过来,向前迈了一步,走的离下属近了些,他问:“谁来了?”
“乌先生的小徒弟来了。”
“真是说什么来什么。”宋逸之满面春风地搓搓手,“定是阿谨自己不好意思来,派他的小徒弟来跟我带话。”他一撩大氅,扭身迈步,把脚下的风一路来到了会客厅。
“小兄弟,是你师父派你来的吗?”姚溪暮正坐在椅子上喝茶吃点心,被宋逸之的大嗓门吓得一惊,把手中的核桃酥落到了地上。
姚溪暮看到他笑得如春风拂面,眼珠一转,计上心头,施施然的说道:“是。”又否认:“也不是。”
管家上前替宋逸之解下大氅,知趣的退下了。
屋子里只剩下姚溪暮和宋逸之,宋逸之往姚溪暮身旁的椅子中一屁股坐下,神情怠懒的说道:“别跟我卖关子了,快告诉我,你师父派你来干什么的?”
姚溪暮答非所问:“销愁阁能销天下万古愁,但是销愁阁主有了愁该怎么销呢?难道只能靠美酒吗?”
“小东西,有话就说,别兜圈子。”宋逸之眯着眼睛,低头喝茶。
“我们来个以愁换愁怎么样?”
“以愁换愁?”宋逸之看着他表情严肃,也也不像是在开玩笑,心中欢喜之余,也生出几分疑惑来,“把你的愁先说来听听。”
“你先答应下来,我再告诉你。”
宋逸之狐疑的打量了他半晌,站起身,在屋子里踱来踱去的转圈子,笑道:“你这小子,满脑子鬼主意,我还真的不敢随便答应你。”
姚溪暮为了表明自己很有诚意,又说了一句:“我师父现在很好,只是最近有个姑娘缠上了他。”
“他是让你上山带这句话给我?”宋逸之朝他万分惊讶的探过头去,“来刺激我的?”
姚溪暮一摇头。
“那是什么?”
姚溪暮接了刚才的话茬,“那你告诉我一件事,我就把我师父说的话告诉你。”
“那万一你想知道的事,我真不知道呢?”
“天下哪有销愁阁不知道的事。”
“当然有,比如你师父在想什么,我就不知道。”
姚溪暮整了整衣襟,走到宋逸之的面前站住了,心里暗暗有些得意:“我知道,所以我只能用这个来跟你交换啦。”
“好吧。”宋逸之思忖了片刻,不由得笑了,自认为是乌谨故意派这小东西来考验自己,他不再迟疑,一摊手:“你说,你想知道什么?”
姚溪暮不再绕弯子,开门见山:“十一年前金陵姚都尉家中起火,一家人都葬身火海。”他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缓如常:“此次灾祸,却是人为,其中缘由,背后是谁主事,宋阁主可知晓?”
宋逸之面对着姚溪暮,笑意僵在了脸上,不禁道:“哦,你是那个逃出来的小孩?”
“您果然知道?!”姚溪暮双手支在桌子上,好像这样才能不至于激动的跌坐在地。
宋逸之点点头:“现在告诉我你师父的事。”
姚溪暮一愣:“你什么都没说啊?”
宋逸之抱着臂,有恃无恐:“我说一句,你说一句,这才划算啦。”
姚溪暮咽了口唾沫:“我师父很好,没打算跟那小姑娘纠缠,还问我怎么办。”
“哈哈。”宋逸之笑出了声,告诉他:“那行吧,就这句话够了。”
“够了?下面还有可多了,你不想知道。”
“想知道,我见不到阿谨,关于他的一切我都想知道。可是你要知道的事,我却不能继续往下面说了。”
“为什么?”姚溪暮大失所望。
“因为这是落梅山庄上任庄主江静深的愁啊,他出大价钱让我替他保守,我答应了。”
姚溪暮抿抿嘴唇,真相就在眼前,知情者却不肯透给他一星半点。他撩袍跪在宋逸之面前,磕了个头。
宋逸之垂着眼睛看着他:“这是干什么?你是阿谨的徒弟,不是我的,你行此大礼,我可当不起啊。”
姚溪暮抬起头来,脆生生的叫了他一声:“师娘!”
“噗——”宋逸之把刚喝进嘴里的茶水全部喷了出来。
“师娘在上,请受徒儿一拜。”姚溪暮又磕了一个头。
宋逸之坐不住了,又不情愿真的不受他这一拜,绷着脸忍住笑,嘴里埋怨道:“这孩子,这是干什么呀?”
“师娘,我师父虽然不肯来,但是他心里是有你的。”姚溪暮凑上去给宋逸之捶腿,捶的很卖力,表情很真挚:“有徒儿在,保证师娘与师父早日团圆,重修旧好,破镜重圆。”
“住嘴。”宋逸之打断他的话:“什么破镜重圆,我跟阿谨没破过。”
“那就恩恩爱爱白头到老。”
宋逸之伸手lū 了一把姚溪暮的头发,真心实意地说:“好小子,难怪你师父疼你。”
经过一番心理斗争,宋逸之想出了一个折中的法子,既能够告诉姚溪暮真相,也不会被人知道是销愁阁透露的消息。他朝姚溪暮招招手,近距离的贴近他的耳朵,轻声说道:“你八岁那年是玄风使护送你到达的落梅山庄。”
“我对此完全没有印象。”姚溪暮一惊,扭头看着宋逸之,眸中幽黑一片。宋逸之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不要惊讶,继续说道:“他对你使了摄魂术,你就不记得了。他知道的比我多,再不行,你直接上眉楼找翟向笛。不过你直接问,他们什么都不会说,要想办法。”
说到这里,宋逸之再不肯透露,因为足够了,金大乘和翟向笛是知晓□□的人,姚溪暮如此聪明,应当知道怎么做了。
宋逸之怜悯的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口中喃喃地嘟哝着:“阿谨不会为这事来怪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