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主这些年来照姚溪暮带来的地图,不知派了多少人去寻找,都是一无所获。不知是不是方向错了,或者只有地图的持有者才知道如何到达。”
姚溪暮的一颗心在胸腔中狂跳:我带来的地图?什么地图?那个梳妆匣和梳子就是宝藏的地图吗?难道我跟穹浪教有什么关系?我全家被灭是跟穹浪教的宝藏有关吗?
他皱着眉头,佯装思索,不敢再发一言,生怕露出破绽来。
谈话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第60章 真相(下)
金大乘轻声道:“就算是有人告诉他,那也只是知道宝藏的事,当年俞太师为了隐藏此事,将姚家灭口之后迅速放火。除了落梅山庄,谁知道他家的仇人是俞太师?”
俞太师!竟然是俞太师!这番话如同惊雷万丈,震的姚溪暮惊怒悲愤,脑子一片空白。他将双手收进袖中紧扣,指甲深深的陷入r_ou_中,表面上竭力装出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轻啜了一口茶,脑子转了一圈,姚溪暮低声道:“他应该不知道,我之前派他去杀俞太师,他没有得手。”
“襄王偏安一隅,原想与嘉业侯结盟,而选择刺杀俞太师。现在看来是个极其错误的决定,幸亏没能得手。”翟向笛道:“我已去信落梅山庄,不知少主看到没有?”
“没有。”
“想来是路上错过了,少主请细想。如今蓝田别业易主,态度摇摆不定,不能如从前那为俞太师所用。而即使态度转变,俞太师也不可能对其信任如初。”
姚溪暮面无表情的看着翟向笛:“他还有灵犀塘呢。”
“正是。”翟向笛轻笑一声,喝了一口茶,继续道:“可是灵犀塘总部被人烧毁,元气大伤,想要恢复也需要花费时间。至少在这段时间之内,俞太师在江湖中并没有可以合作的组织。而他与嘉业侯已经谈判达成,嘉业侯却被悄悄押至金陵扣下,用来要挟齐王彻底交出兵权,回到封地。江湖庙堂正待百废俱兴,他一定会想到重新培植江湖势力,如今势力强大的江湖世家,除了落梅山庄还有谁呢?原来他就一直想要拉拢,和灵犀塘设局差点摆了少主一道。”
金大乘笑道:“这倒是真的,落梅山庄如今成了香饽饽。对了,大小姐上次跟我说起,襄王年老,又逐渐失势,如今有意想让少主同茂仙郡主结个亲,让我问少主的意思,你还一直没有给个回复呢。”
姚溪暮没有再细听翟向笛的分析,也关心不了江晚舟要娶谁,他满脑子都想着俞太师在哪里?他要去杀了俞太师!
勉强按捺住x_ing子,但是耳中已经闹哄哄乱纷纷一片,听不进他们在说什么了。血如泼墨的那个夜晚又出现在他眼前,姚溪暮低头捂住脸。
金大乘关切道:“少主,你怎么了?”
姚溪暮顾不得是不是会暴露身份了,问的直接:“当初落梅山庄得到了俞太师会灭姚家的消息,为什么不提前去救呢?姚、姚老三,不是父亲的结义兄弟吗?”
“这个……”翟向笛已经有所怀疑,特意多看了姚溪暮两眼,仔细看清了他的模样。多亏李晖茂的易容手段太过高超,连江晚舟的唇尖微微上翘都做的一丝不差;也多亏姚溪暮跟江晚舟太过亲近,熟悉对方的一举一动,才把江晚舟冷峻的神色装的彻彻底底。
即使翟向笛惊诧,有心怀疑这个少主是人假冒,却不敢真的出言试探,只当他是真的不知道。
最终还是金大乘开口道:“老庄主吩咐下来的事,属下只能照做,如何敢问为什么。”
“如果姚家没有一个人能逃出来呢?落梅山庄岂不是得不到那个地图了吗?”
“不会。”金大乘咳嗽一声:“少主只要知道,一切都是老庄主安排稳妥的就行了。”
“好了。”姚溪暮的前胸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了,他闭上眼睛,勉力支撑着不露出心烦意乱的模样。他面色苍白站起身,无精打采地说了一句:“我累了。”
“少主一路赶来,可不就得累了吗。”金大乘不敢扶他,跟在他身旁,谨慎的跟他保持了一小段距离,问道:“天色已晚,少主是在眉楼歇下,还是回宅子呢?”
姚溪暮顺口答道:“眉楼。”
开了门,李晖茂迎上来,姚溪暮坦然的带着他扮成的墨离来到了江晚舟在眉楼起居的房间。江晚舟不常来此,房间倒是干净整齐,是个井井有条的模样,看得出是一直有人在收拾打理。
金大乘和翟向笛刚一离开,姚溪暮就晕头转向的栽到床上,面朝下,将被子整个拉起裹在身上,双手不断挥动捶打着枕头,蹬腿翻滚,悄无声息的发了一场疯。
他的心绪澎湃起伏太大,需要做一点什么来平复。
李晖茂坐在床边,翘着二郎腿窥探的周围动静,用手肘捅捅裹成粽子的姚溪暮:“我有你快露馅的预感,此地不宜久留,趁早走吧!”
姚溪暮停止翻滚,从被窝里露出一点鼻尖来,气喘吁吁道:“他们骗我……”将枕头猛然往地上一摔:“我还叫他义父!狗……”李晖茂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他的嘴。姚溪暮心里憋屈,扑倒李晖茂怀中哭了一场。
李晖茂担心他闹得动静太大,招人注意,忙不迭将他从被子中剥出来,拉着往梁上一蹿:“走走走。”
姚溪暮抽抽搭搭,失魂落魄的跟着他一路回到了盛元坊的院落。飞雪连天,白蝶一般在天地间飘散,风砭肌肤,姚溪暮恍然不觉。走到门口,他如同被抽空了浑身力气,缓缓跌落在地。他的神色惨淡,伸手接住一片雪花,紧紧握住掌心。
冰凉的一点,迅速化作一小滴水,消融于他的掌心,再摊开时已经毫无踪影。
李晖茂看着大雪纷纷扬扬的落在他身上,也不知该如何劝慰,只是叹了一口气,望着天空。
大雪搓绵扯絮一般自云中飘下,本是洁白纯粹的,落在了人间,染上污浊,而后消亡,无声无息,无牵无挂。
雪不会因此感到痛苦,因为它本来无心。
而人不同。
生而为人,就不得不忍受苦难与悲伤。
谁让人偏要有一颗心呢?
姚溪暮站起身,言语如刀:“我一定会杀了他!”
“谁?你已经知道你家仇人是谁了对吗?”
“是的。”姚溪暮的声音轻飘飘的传来,他抬起头,甚至朝着李晖茂笑了笑,唇角上翘,还是副调皮的模样:“我之前差一点就得手了。”
“大哥你别嘲笑我爱哭,我自己也觉得很丢人。”姚溪暮擦去眼角的泪渍:“以后不会了。”
李晖茂上前拥住他肩膀,讪讪说道:“其实哭哭也没什么,我以前也老爱哭的。”他吸吸鼻子:“需要大哥帮忙就说。”
“不。”姚溪暮否认:“多谢大哥好意!这正是我想说的,我家的仇,当然应该我亲自去报,怎敢让大哥涉险!”不等李晖茂说话,他假装打了一个哈欠:“大哥,今天忙了一天,太累了,我们都去睡吧。”
李晖茂摇摇头,任由他去了。
姚溪暮回到房中,瞥见镜中的自己,还是江晚舟的模样,只是那副失魂落魄的表情,是江晚舟脸上从来没有出现过的。姚溪暮移不开眼睛,走到镜前,朝着镜子里刻意翻起白眼,吐出舌头,刻意做出种种丑相,自己把自己逗笑了,仿佛这些蠢样子真的是由江晚舟做出来的。最后他叹出一口气来,颔首敛眉,瞧着镜中,这才是他最熟悉的冷峻严肃的表情。小心翼翼的伸出手,轻轻抚摸着让他刻骨思念的脸,慢慢移动,最后手心贴在唇上,姚溪暮紧紧盯着镜中人的眼睛,痴痴的想:我真是太自欺欺人了。
江晚舟没有向各分部发出追字令寻找姚溪暮,他认为那件事被瞒的死紧,姚溪暮没有什么手段去查明,也想不到姚溪暮有胆子易容成自己直接去问翟向笛和金大乘。故而对他置之不理,只等着他毫无头绪的乱扑一通之后,灰溜溜的自己滚回来。
刺杀俞太师失败之后,江晚舟回了落梅山庄,在路上翻来覆去琢磨了,暗暗松了一口气——幸而没有刺杀成功。
襄王一直有意让他娶茂仙郡主,此事江离托金大乘问过,他没有表态,后来江离亲自来问,他也只是按下不提。茂仙郡主说来还是他的小表姐,小时候见过,生的貌美如花,即使现在长大了长偏了也不会丑到哪里去。想多了,漂不漂亮又什么关系呢?再漂亮的女孩儿也不可能比得过他当年在鹤唳谷的水潭边看到的姚溪暮。关键是他没对其没什么感情,不愿意娶来当妻子。江晚舟有些执拗的想,两个人是要长长久久的在一起,要是没什么感情,那日子怎么过的下去呢?那还不得冻住了?
江晚舟自己是个冷若冰霜的人,故而颇喜欢闹腾喜庆的,但旁人在他面前等闲都不敢闹腾,只有一个姚溪暮。他又不喜欢姚溪暮过分闹腾蹬鼻子上脸,所以一直对姚溪暮敲敲打打,不想太惯着。姚溪暮从小就咋咋呼呼吵吵闹闹,老是被他楱的哭唧唧,一转头就忘了,明明长睫毛上还挑着老大一颗泪珠,又喜笑颜开的扑过来叫晚舟哥哥。
在江晚舟眼中,姚溪暮是自己的人,是牢牢攥在手心里的,打不走也撵不跑的,更不会记仇。有时候明明是自己无理取闹欺负他,姚溪暮气过了,总是主动来认错和好。所以失踪了也没什么,只要不是死了,肯定还会回到自己身边。这样的事,不是已经发生过一次了吗?
姚溪暮有多喜欢他,江晚舟比谁都清楚。有时候想起来,他都觉得莫名其妙,他对姚溪暮,从来是呵斥漠视的时候多,两人动手的次数那简直是数不清,姚溪暮应该很讨厌自己才对,怎么还会来喜欢呢?江晚舟想不明白,也无暇细想,隐隐觉得姚溪暮有些犯贱。他少年得志,人生顺遂,不管得到什么都很容易,对于姚溪暮表现出来的好意他欣然接受,一派理所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