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暄夏扶着吕郢墨在长椅上坐下,吕郢墨立刻倒在了左边横躺着,只把头倚靠在椅柄上。
他闭上眼道:“……今天吓死我了。我真的很辛苦,我压力很大。”
“怎么了?”姚暄夏问。
吕郢墨睁开眼,“骧王拿着一堆证据在父皇面前举发我贿赂荆赋,我百口莫辩。幸亏父皇和太子维护我,要不是他们帮着我,今天这一仗,我就要打不过了。”
姚暄夏一面安慰之色,“放心,这仗已经熬过去了,骧王势倒已成事实,定势不会变了。这下,殿下总算可以松一口气了。”
吕郢墨坐起身,看着他,脸上扯出一个虚伪的笑容。他一脸笑盈盈,笑道:“是啊!骧王诚然尽失君心,父皇今天已经下旨废了他!”
“——够了!”
姚暄夏突然大吼。
“?”吕郢墨一脸愕然地抬起头,他不知道姚暄夏为什么突然吼出这句话。
姚暄夏也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他刚才咆哮,是因为他实在受够了,他很想对吕郢墨说“够了”。
有一句话,他一直都不敢说。因为,一旦说了出来,就极有可能会遭受吕郢墨的猜忌,从此永远失去这一位三皇子的信任。最坏的结果是,连自己将来的华北将军之位都可能会失去。他不是不知道吕郢墨何其机心,何其寡情,何其y-in险,一旦被人捅出了心底的秘密,那这人恐怕就活不久了。这个“笑里藏刀” 的人,是一个天生为皇的人,生来就是王者。
杨修之死,不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吗?正因为说出了曹cao的心声,所以被曹cao杀死。聪明反被聪明误,不是真正的聪明人。他自问不是聪明反被聪明误的人,他知道,聪明人应该在看出一些事情的时候不讲出嘴巴。
但是,今天,他受够了。
他受够了吕郢墨明明累透了还要在自己面前装作笑盈盈的样子!天天疲劳地戴上面具做人连在自己面前都要戴!压力很大很辛苦还不好好照顾内心的情绪!
他没有办法再容忍下去了!
突然,姚暄夏猛然地睁大了眼睛,霎时间了悟了什么。
为什么自己会受够了吕郢墨累着,假着,辛苦着?
为什么自己会忍受不了吕郢墨照顾不好心情?
为什么自己明知极大可能受到猜忌,还要把这样的话说出口?
他倏地苦笑起来,露出了然一切的眼神。
原来,他真的……爱上了吕郢墨了啊。
吕郢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依然奇怪地望他,“怎么了?”
“我受够你再这样对待自己了。”
姚暄夏苦笑了一下,口气像认命一样。
“你总是戴着笑盈盈的面具待人接物,在虚伪的面具下活得很累很累却自己一个人受着。我看不过眼你这样,所以才会一直留在你身边。可是,你对着我,也要戴起那样的面具来。我……我知道那种面具是一种了不起的才能,也很支持你在政治上继续用它……”
他用善解人意的眼神看着吕郢墨。
“然而,我希望你在我面前可以卸下它,当一回真正的自己。”
……
吕郢墨沉默了。
被一个人像是镜子一样看光你的内心,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他不是没有想过姚暄夏看清了他的心x_ing来,毕竟这个人一向跟自己心思相当的一致。可是,二十多年来,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人懂他至此。
连他的亲生母亲都因为看不透他的心思而与他彻底反目,身边的朋友也是嘻嘻哈哈吃喝玩闹居多,甚少会交流彼此精神上的问题。他人生第一次遇到一个了解他到如此地步的人,一个聪明到这个程度却没有成为自己敌人的人。……令他陷入了沉思之中。
正常来说,他应该猜忌这个人才对,因为这个人实在是知道得太多了。可偏偏,他又猜忌不起这个人来,因为这个人是他最信任的朋友,最重要的盟友,亦是他……额,可能喜欢的人。他竟然有种欣喜的感觉,好像一颗空虚的心灵,终于找到了港湾,找到了归宿。
正常来说,为免他起戒心,姚暄夏看了出来就看了出来,不会说出来。但是,姚暄夏却说了出来。他觉得很开心,很开心姚暄夏看了出来,并且愿意说出来。甚至,还愿意成为他温暖的避风港。
“谢谢你。”吕郢墨开心地笑了出来,由衷之至。“我知道了。我以后不会再在你面前戴起面具,我会做真正的自己。”
姚暄夏震惊地看着他真挚的笑颜,没想到,他居然不怒,不猜,不疑,还相信了自己,答应了自己。
“一言为定!”姚暄夏也开心地笑了,绽开了发自心底的笑颜。
第28章 撕裂
天策军在出征青州前的人数是四万,在平定青州后已经从原来的四万发展成现在的七万。由四万人变成了七万人,差不多翻了一倍。这是江慧燕的功劳。
骧王被贬谪之后,骧王带着天策军移居临川,他并没有按圣旨所言,裁切一半天策军,另一半务农。相反,他奋力练兵,招兵买马,大有鼓舞士气之意,令人不得不怀疑他有反心。
吕光知道后,认为骧王反意已决,于是下旨,赐死齐郡郡守卞绍,赐死一帮骧王一党的人,赐谢严谕令自尽。
谢严死了,王寿却开心不来,反而伤心地跑去他的祭典上哭丧了许久。两个人当了几十年冤家,从来是你一言我一语地针锋相对,可当有一方真的死了,另一方却有伯牙失掉了子期的失去知音之感。以后,在朝堂上,是再也没有人跟他拌嘴了。
姑臧城中,花街柳巷,血染红了一整栋繁华盛世气派糜烂的建筑。“万花楼” 的红牌子下,几百具女尸遍地横躺。红粉骷髅,一地血流成河,连一个收尸的人也没有。
更深露重,晨现霜溶。
元松素来从无在此时分乍醒。此时此刻,他却突然惊醒。
他起身,穿上鞋子,看向窗外晨曦出现的天空。
他有一种特殊的感觉。他感觉到,是有什么大事情发生了。
心灵感应。
他立刻冲出门去,用最快的速度奔跑,跑到了琉璃嫁的那处人家。当他来到大门前,却猛然见到了门外躺着的一具鲜活的女尸。
正是琉璃。
元松疯狂地跪坐在地,地板将他的膝盖摩擦得皮肤出血他亦毫无所觉。他从背后环抱着琉璃的身子,让琉璃的尸体横躺在他的怀里。“琉璃!琉璃!琉璃!”血污沾得他一身都是,他维持这样的姿势哭了很久很久,直到身体都已经麻木了,才痴痴地说道:“琉璃,今生无缘,来世再会……下辈子,我一定会给你幸福的……”
元松放下琉璃的尸体,浑浑噩噩抓住了一个路人,问:“这是怎么回事?”
路人说:“这不是万花楼谋逆吗?彭明大将军领着谕旨说的。刚刚大家都见到,禁卫军把万花楼的人全部就地正/法了,连从万花楼被赎出去的人都被杀光了。”
“陛下……竟然是陛下杀了琉璃……”元松瞪大双眼,不可置信。
天策军军营。
将士入门,一礼,禀道:“夫人,今天早晨,彭明领着谕旨查封了万花楼,禁卫军把万花楼上上下下数百人一个不留全部杀光了。”
“什么?”江慧燕眼前一阵晕眩,她艰难地扶着一旁的圆桌才撑起身子,“你说什么?万花楼的人被禁卫军杀光了?那琉璃呢?她死了吗?”
“回夫人,是的。万花楼的人是死光了。从万花楼嫁出去的人也被陛下一一查了出来,全部杀光,无一幸免。”
江慧燕疯了一样地大吼大叫,一脸痛苦崩溃的泪水。眼睛瞪得老大,青筋猛力暴现,那张花颜,平生第一次扭曲成这个样子。
“好他一个无生灭的狗皇帝!!!!!!!!!!敢杀我全家姐妹!屠我满门妇姑!连我已经离开了万花楼的弟子也杀光!我要他用子子孙孙来还!狗皇帝,你全家绝种,你不得好死!!!!!!!!!!”
然而,那天之后,双方却按兵不动。过了半年的时间,仍然没有人第一个开火。这场战争一日不引爆,骧王一日仍无法被彻底击沉。
晔王府。
吕郢墨分析目前的局势说:“半年前,父皇杀尽骧王的羽翼,是铁定了心,要跟骧王彻底撕破脸。半年过去了,骧王实力犹存,尚未倒塌。一切都是因为两者之间没有真正打起来。若情况继续下去,恐会生变。”
“没错。骧王的天策军一日犹存,骧王就一日仍是一个强大的王,不可能被连根拔起,完全扳倒。”姚暄夏同意。
“差在一个导火线上。”吕郢墨眼神深邃,主动看着他的眼睛,“没有机会,骧王不会真反,他们不会打起来,骧王不会真正完蛋。我们要主动创造一个契机,逼他反。”
“陛下不杀骧王,我们就制造一个机会让他杀。”姚暄夏笑着说。“不如就由广县县令段逸入手?”
“好主意。”
“这件事就由我去办。”
“好。”
舟车劳顿,姚暄夏只身来到了广固。广固隶属于齐郡,是一个距离临淄近的地方。
广县县令衙门外,一个清蓝色的男子就站在那里。那一抹清冷的影子转过身来,万千落雪铺遍白色大地。刹那间,绝代风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