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去去,瞎打听什么,传下一个。”阎王不耐烦地摆手。
“好吧。”小侍从应着,再次翻开了生死簿,拿着手中的墨笔,把黎约的名字从生死簿上重重地划了去。
而教黎约折河灯的那个小鬼则快要崩溃了。
“你看好,我再给你折一个,你仔细看。”小鬼身旁已经堆满了折好的河灯,然而黎约还是没学会。
片刻后,一盏河灯在小鬼手中折好了。
“好看,再折一个吧。”黎约夸赞着,又拿了一张纸递到了小鬼的手里。
“你还没会吗?”小鬼快哭出来了。
“你多折几个我就能少折几个。”黎约总算是坦白了。
小鬼若不是已经死了,肯定被黎约气得背过气去。
“你忒坏了,我不干了,你自己折吧。”小鬼张牙舞爪地甩着手,起身就要走,临走却还不放心,转过头来嘱咐道:“别忘了写上渡桥之人的名字,点上烛火再放到河里。”
“知道了。”黎约挠挠头,将折好的一堆河灯拢到一处,坐在了忘川河的河畔。
忘川河的景致很美,对于黑咕隆咚的地府而言,这里就算是仙境了。河的对岸是一大片的曼陀罗,红红的像火一样,河的此岸则是一片软软的土地,就像是初春刚刚解冻的泥土。
黎约把手伸进了清澈见底的忘川河水来回拨弄着,河水不凉不热,温温的很舒服,映着黎约的面庞。黎约望着水里的自己发呆,抬手过去,将自己的影子打散了,收回s-hi漉漉的手,覆在自己的胸口。
他知道里面是空的,什么都没有,可他却感觉里面是满满的,热热的,让他想笑的。河面上的涟漪停了。映着坐在岸上的黎约,他拿起一张薄纸,折起了河灯,在河灯上写下了一个陌生的名字,点好烛火,将河灯轻轻地放入忘川河中。
河灯随着缓缓流淌的河水向前,不知是漂到了什么地方,今生、来世,一切都是未知。
黎约没有回魂,这可坑苦了顾希文,他从第六日的晚上就开始等,一直等到了第八日的子时。
“小狐狸他,没回来。”沈汀在第七日天亮的时候就知道黎约不会回来了,可直到第八天的晚上才敢对顾希文说这句话。
顾希文抱着双腿坐在石阶上,点头,“沈姑娘你快回去睡一睡吧,我去把那狐狸埋了。”
“希文你想开了?”沈汀惊讶,以为顾希文这么快就接受了黎约的离去。
“没有。”顾希文苦笑着答,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但是他回魂又有什么办法呢?我再把心还给他,再让他死一次?”
“那你……”
“总能找到他,就算他投生成猪牛我也要把他找回来供上。若是托生成人那就更好了,八台大轿明媒正娶。”顾希文恨恨地说道。
“找?你去哪儿找?”延之倚着门问。
顾希文瞄了一下沈汀,暗想师父你都能找得到,我为什么不行。话到嘴边儿咽了下去,转身折去了后山。
冬日夕阳,洒上了后山的一个小土丘。顾希文坐在土丘前抚摸着丘上的泥土。他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将黎约的尸身埋进了自己挖好的土坑中,再一捧一捧地用黄土盖上,看着他白色的皮毛沾上灰土慢慢暗了下去,最后只有一只带着红斑的耳朵直愣愣地翘着露在外面。顾希文狠狠地咬着后槽牙,捧上一抔土,盖住了黎约身体的最后一部分。
“阿约啊,我的傻狐狸。”顾希文在土丘前轻语,眼望着火红的云霞从天边烧到心底。
第45章 第四十四章 奈何桥边
顾希文葬了黎约之后,看起来和往常也没有什么不太一样的地方,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就像是从来没有遇见过黎约一样,甚至连后山都没再去过。
“有什么想说的你就说,能不能别闷在心里。”延之知道顾希文表面上平静,心里已经千疮百孔了,原来能说能笑的人,现在安静得有些可怕。
“没什么想说的。”顾希文摇摇头。
“那我说。”延之拍拍桌子,“你要是真想找他,我不反对,但是你要做好永远找不到的准备,很多时候,你们都是在错过。若是真寻到了,自然是好的,但是你不能强求,如果那时的黎约已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所爱,你就别再去扰他了。”
话说到此,顾希文在冬日内出了一身的冷汗,前些日子的他脑子里想的都是去寻黎约,天涯海角也要寻到,却是从未想过,黎约若是不认自己该怎么办。到时候自己会放手吗,会看着他和另一个人长相厮守吗?
“我也要走了。”延之嘱咐了这一大串儿之后说道。
顾希文皱眉,又出了一身冷汗,“啊?您要去哪儿?”
“y-in曹地府。”延之笑道,“阎王请我去喝酒,请帖都送来了。”
“你也好意思,地府的酒岂容你白喝?”白尹不知何时已推开逍遥居的院门走了进来。
“师父……”顾希文听明白了,抬眼诧异,“你也要走了?连你都也不要我了。”
两句话差点儿把延之的眼泪逼了出来,转过头平复了一下情绪,回过脸来还是笑的,不正经地向顾希文开玩笑:“小子,你到时候连师父一块儿寻吧,寻到了就带着师父去吃顿好的,再给师父找个漂亮姑娘怎样?”
顾希文怔怔地攥了攥拳头,“我不同意!”
延之伸手,揉了揉顾希文的头,明明已经是一个俊和潇洒的青年了,在延之眼中,他却还和当年胡作非为经常给他惹是生非的毛头小子一样。
“这世上的很多事,不是你不同意就不会发生了的,小子,师父这辈子挺值了,不过你可别就记着你家狐狸忘了师父。”
顾希文酸着鼻子在延之的屁股上踹上一脚,“你这老不死的,你走了沈姑娘怎么办?”话音刚落,却猛然想起来,打从今天早上就没有看见过沈姑娘。
白尹吸了吸鼻子解释道:“沈姑娘回她原来的地方了,当今天子整治开明河清海晏,不似前朝那般y-in暗,沈汀还和从前一样,留在宫中监管祭祀,不能说是锦衣玉食,但也不会差到何地去。”
“为什么回去,他舍得我师父?”顾希文问道。
“哪有什么舍得不舍得的,她这一世本就不应该有我的身影。我叫白尹抹去了她的记忆,送回宫里了。”延之苦笑着说,“所以我嘱咐你,莫要太痴了,另外,好好活着。”
“行了吧老家伙,真是越老嘴越碎。”白尹在一旁笑叹,但其实他的心里何尝不难受,自己的挚友终是要归于尘土了,他白尹曾经经历过的一切,怕是只有自己和自己重温了。
“还有你,你不说话我都忘了。”延之转头面向白尹,“好好看着我这徒弟,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化成厉鬼找你来。”
“呵,巴不得呢。”白尹翻了个白眼。
延之笑了,还像少年时的样子在白尹的胸前捣了一拳,“我还藏着不少好酒,今儿咱们三个喝一通怎么样?”
酒是个好东西,尤其是延之酿的酒,一醉解千愁这话不是诳语。
三日后,顾希文醒来没有看到延之,独自站在院子里呆了半晌。
“师父你走了?”顾希文对着虚空问了句。没有人回答,就只剩下寒冬的风声。
也是在这一天,折河灯的黎约折了一只很大很漂亮的河灯,用墨笔工工整整地写上了两个字:延之。
黎约把河灯放在怀里抱了抱,低声道了句:“师父。”
河灯载着蜡烛和黎约的思念,微微摇晃着向忘川河的下游漂去。
奈何桥正是处在忘川河的下游,延之捧着一碗孟婆汤看着那只河灯漂过来。
“哟,你这河灯漂亮得很啊。”孟婆一边拨弄着汤勺子一边打趣。
“怎么,这河灯还有什么说法?”延之有些好奇地问道。
“往日的河灯都没有这样华美,诶,难道说你和那放河灯的魂魄认得?”孟婆停下汤勺懒懒地靠着,“那魂魄是刚来的,不声不语蔫儿得很,据说前世是一只七尾灵狐。”
延之手一抖,差点儿把汤洒出来。
“这么说你们还真认得。”孟婆看着延之的反应笑道,“要不要过去看看。”
延之向上游望去,“不用了,他知道是我,我也知道是他,见了不过是徒增伤感。”
“逍遥仙人倒是真想得开。”孟婆道,又拨弄起她的汤勺,“阎王敬重你,许你直接转世了,又是白尹求情,才许你重新为人,估计不过百年后,咱们又会见面了,到时候三生石旁再听听你现在的话吧。”
“到时候必都物是人非了。”延之摇头笑道。
长叹口气,孟婆指了指1延之手里的汤碗:“得了,汤都凉了,喝吧。”
延之望着那盏漂亮的河灯在桥边停了片刻,转着圈儿向更远处漂去了,一仰头,把碗里的汤都喝干净了。
在这之后,日子好像再次走上了正轨。只是逍遥居不再欢闹,本来顾希文觉得很挤的两间房子此刻却显得异常空旷,他在屋子里说一句话都会有回声。
白天顾希文就下山去寻黎约,虽然知道他不太可能这么快就转生,但自己还是忍不住去找,他在人海里看着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很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