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师话未说完已是血光四溅,因为顾希文不想听他提起。
“顾希文……”
正望着那药师脖颈处汩汩的流血想着芝麻,顾希文忽然听到有人在叫自己,侧头一看,云敬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正直直望着他,他头顶的那盏香炉已经烧尽。
“云,云敬?”顾希文有些犹豫,他从来没看见过眼神如此空洞的云敬。
“你能……杀了我吗?”云敬问道,语气没有半分感情。
顾希文愣住。
“我不想再吃那个东西了,黑乎乎的灰,还有没烧完的r_ou_,我都不能再拿剑了,我也撑不起云家了。”云敬接着道,说这些的时候,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你……你都记得?你有意识?”顾希文缓缓挪着脚步向他凑过去,不知怎的,他有些害怕。
“求求你,杀了我吧。”云敬只是重复着这句话。
顾希文就立在他面前,听着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一直到云敬的声音渐渐小下去,眼神暗淡。
“云敬,你一定后悔认识了我。”待云敬没了声音,顾希文摩挲着剑锋轻叹道,随后一剑,贯穿了云敬的心脏,就像当年,他在淬剑阁前刺向自己的一剑一样。
“多谢。”这是云敬的最后一句话,带着解脱的快感。
“不必。”顾希文道,拔剑,溅了一身的血,那血黏黏的,很稠。
“你,过来。”顾希文提着剑,指向了角落里打着哆嗦的仆从说道。
仆从抱着柱子摇头。
“我不杀你,快过来。”顾希文有些不耐烦。
仆从纵然害怕,也没敢惹他,哆嗦着爬了过来。
“你没有中毒对吧?”顾希文问道,他瞧着这人的眼神儿机灵得很。
仆从点点头,他是一直跟着这药师的,并不是云家的人。
“那好,你下山去,对着世人说,民间消失的女子,都是我顾希文游乐所为,云家为这事儿曾派人来杀我但却被我灭掉了,云家家主云敬为正义而亡,一切祸端的罪人是我。”顾希文淡淡地说道,“懂了吗?”
那仆人怔愣片刻,没想到还有能往自己身上揽这种滔天大罪的人。
“你到你懂不懂?办不成事儿我杀了你哦。”顾希文怕这仆从被自己吓傻了,又催问了一遍。
“懂了懂了懂了。”仆从连忙点头,一路滚着就从殿内逃了。
顾希文叹了一口气,轻抹着剑上的血迹。云敬是个可怜人,顾希文最后能为他做的,就是守住云家几百年来的声望。
这一天,华山被鲜血染成了红色,云家人都死在了顾希文的剑下。或许说是被杀,倒不如说是被解脱,至少顾希文还能给他们一个痛快,不用在三天之后,死得太过难堪。只是这其中缘由,天下又有几人知道?。
第60章 第五十九章 风平浪静
绿豆回了逍遥居以后就在门口静静地等着师父回来,蓝翎凤凰就坐在他的旁边,月色清辉洒在它身上,显得很是高贵。
也不知过了多久,顾希文才拖着步子回来,带着满身的血污。
“师父!”绿豆猛地蹦起来,吓得旁边昏昏欲睡的蓝翎凤凰差点儿倒过去。
绿豆跑着到了顾希文的身边:“师父你哪儿受伤了,怎么这么多血?”
顾希文被血腥味儿熏得头昏脑涨的,深吸了一口昆仑巅的空气,敲着芝麻的脑袋道:“我没事,这不是我的血。”
“那……师父你……把他们都杀了?”绿豆问道。
顾希文点点头,实在有些无力了,拉着绿豆席地坐下,说道:“过几天,你便搬去华山吧。”
“为……为什么?”绿豆问,“师父你……赶我走?”
“不是。”顾希文的声音有些发虚,“你还记得我教你的剑法中,有一套是十六式的吗?”
“记得。”绿豆点头。
“那是华山云家的剑法,我偷学来的。”顾希文解释道,“云家剑法的精髓都在那十六式里面,把它传下去吧。”
也就是这样,顾希文的恶名在人世间传开了,而且越来越邪乎,百姓将他妖魔化了,用来吓唬小孩子,小孩子长大了又用来吓唬自己的小孩子。
而且从此在华山之上多了一个剑观,剑观里有很多江湖剑徒。剑观的主人就是绿豆,当然,他已经改掉名字了,一观之主,总不能叫这样的名字吧。
绿豆从了师父的姓,姓顾,为了纪念自己的弟弟和无辜死去的姑娘,绿豆现在叫做顾青芝。不过顾希文还是习惯叫他绿豆。
这之后的生活自是波澜不惊,顾希文未变样貌,依旧到处找着黎约,绿豆从一个少年渐渐长大,青年、壮年、如今已是长髯过胸,满头白发了。
顾希文仍是常常来找他,在顾希文的眼里,绿豆也永远是那个光着屁股的小娃娃。顾希文很看不惯绿豆留胡子,每次来都要揪上一番,高兴了还要拎着他的胡子满山逛。众弟子就看着自己白发苍苍的师父被一个看着颇年轻的小辈拽来拽去。
刚开始的时候还有不少人来阻止,但是那些人都被绿豆喝退回去了,再后来就谁也不去管了,毕竟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别拽别拽,你能不能别每次来都带我溜一圈儿?”某日,绿豆一手揉着腰,另一手拍着顾希文说道。
“说了多少遍了让你剃掉让你剃掉,你不听我的话,我就只得拽了。”顾希文用力扯了扯说道。
“我的腰啊腰,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绿豆换了两只手拍他。
“行了行了,看你这样子。”顾希文停下脚步叉着腰说道,“走走走,陪我下盘棋。”
“怎么?你又想翻盘?没门儿。”绿豆顺着胡子笑道。论起下棋,顾希文倒是真没赢过绿豆。
“少废话,今天必须赢了你。”说罢便扯上绿豆的胡子往回走。
“诶,你慢点儿,诶呦我的亲师父啊。”
剑观里的一个寂静小间儿,间里放着一方软榻,榻外垂着烟色的半透明帷幔,随风轻轻飘着。
软榻上,顾希文紧锁着眉头凝视着一方棋局,绿豆则执着蒲扇轻轻地扇着风。
“你别看了,死局啦,你就认输吧。”绿豆打着呵欠说道。
“哪里死局了,我怎么没看出来?”顾希文头也不抬地说道。
“师父,你怎么这么拧,每次都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绿豆在软榻上换了个姿势,垂着有些酸麻的右腿接着说道,“不管是棋局还是人生。”
顾希文赌气般把手里的棋子一扔,“这叫坚毅,你个小孩子家家懂什么?”
“是是是,我不懂。”绿豆笑道,也就只是顾希文才会叫他小孩子,“只是师父,我若是不在,可就没人劝你了,有些事儿你得想开点儿。”
“想不开。”顾希文知道绿豆想说什么,但在这件事儿上他是真真儿的想不开。
“得,爱开不开。我都劝了你这么多年了,劝累了,你若真寻到了师娘,可得替我和芝麻问声好。”绿豆靠在软垫儿上,有些困了。
说起芝麻,顾希文才想起来问,“这月你可替芝麻扫墓了?”剑阁创建了之后,绿豆就将芝麻的墓挪到了山上。
“我哪月没去啊?”绿豆道,“那可是我亲弟弟。”
“还是我亲徒弟呢。”顾希文嘀咕道,又低头去研究棋局去了。
绿豆歪头看他,知道他心里想的压根儿不是棋局,也不愿去扰他了,便道:“你且看着,被你拽了一路我可困了,先睡会儿。”
顾希文未说话,只是朝他摆摆手示意他快睡,一双眼睛没离开棋盘。
绿豆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少个时辰,只是醒来的时候,发现顾希文已经不见了。绿豆暗暗地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下一次再见是在什么时候了。正想着就闻到了一股子墨香,低头一看差点儿没气晕过去。顾希文竟把他的胡子编成了辫子又用墨汁染了个遍,估计提起来都能直接写毛笔字儿了。
绿豆气愤的同时也在心里发笑,觉得顾希文心事虽重,却善于找乐子,就算没有他,估计也是闷不死的。
所以绿豆走得很放心,而且很是幸运的是,那天顾希文在他的身边。
本来是吃着饭,顾希文照例讲着他这一路上的趣闻,绿豆就听着,即便听得越来越模糊也很放肆地发笑,直到右手握不住筷子,直到抬不起脑袋。
顾希文听着筷子落地的声音也没停下嘴里的话,自顾自地笑着,大口地吃着饭,甚至将绿豆碗里的饭都吃干净了,待到风卷残云,碗碟俱净才停下,望着绿豆说道:“徒弟啊,又剩师父一个人了。”
剑阁交给了绿豆众徒弟中一位仪表堂堂有些儒雅的青年。顾希文对这个人的印象是很好的,也就不怎么担心剑阁的将来了,在葬了绿豆之后很少再来过剑阁。
给绿豆盖棺的那一瞬间,顾希文真想知道那些一心想要修仙的人都是怎样想的,活得这样长,不过是看着自己所珍惜的人一个接着一个地离开自己,徒留自己在这人世间徘徊,犹如孤魂野鬼,连个安定之所都找不到。
顾希文辞别了华山,这次离开,和以往的心境都不一样,因为这次,他彻底没有了可以安歇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