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筑的离开
他的眼神写着渴求。
青叶与他对视一阵子，忍受不住，转过身去捂着脸，半晌，哑声道：“还能……再见吧？”
“只要你们努力，会的。”紫筑说，“虽然你们这里实在慈善机构所属的地区，但还是要小心一点。这几天出门都两个人一起，别再做危险的事情，再进黑工厂估计就真的出不来了。像这种东西……”他看了一眼残破的机器人，目光不自觉地阴冷了些，“一定多小心，千万不要出事。我后天夜里走，明天有事还可以找我。”
“知道了，像个老妈子似的。”青叶破涕为笑，“去哪里都会注意的，我们两个在一起就绝对没问题。”
“好。”紫筑说，“青叶对机器很有办法，可以试试考机械学校，如果能进深水学府的话，一出来就会被研究所要走，三等市民的身份就落实了。”他抱了抱柏山，又紧紧拥抱了青叶，“我要走了。”
“我送你。”
“不了，回去吧。”
“我要送你。”青叶把怀里揣着的那几张传单随手丢在地上，“柏山，我很快回来，你看好家门。”
“柏山。”紫筑跪下来，吻了吻柏山的额头，“后会有期。”
柏山低声说：“后会有期……”
二人走出去，屋子里一下空了好多。
柏山保持着那个姿势，坐在那里。
他抽了抽鼻子，用手把自己抹成了花猫脸，眼睛红红肿肿，然后站起来收拾屋子，看了几眼青叶留下的传单，将它们放到了一个小盒子里，却腿一软跌倒在地。
不知是因为痛，还是别的，他眼中顿时溢满眼泪。
紫筑走了。
他走了。
他趴在地上无声地哭起来，哭得很痛，深深的痛。
一小时后青叶才回来。一夜，两个孩子都无眠。
青叶花了一个小时，用小锤子把那个机器人毁得基本看不出样子，却怎么也找不到储存的芯片在哪里。他准备把残骸埋在山上，又担心机器人上会有跟踪装置，便连夜下山，将破损不堪的机器人带到了城市另一边的垃圾处理厂。
他在垃圾堆里刨了个深深的洞，将把机器人塞进去，压在一堆垃圾下。每天城市都会产生大量垃圾，垃圾机器人会迅速地处理掉它们，而且对垃圾堆中出现什
么都不会感到惊讶。这里离花原他们住的区不远，平时根本不会有人来。
他觉得有些恍惚，似乎忘记了方向，晃晃悠悠地离去了。
垃圾处理厂上，天际渐渐露出鱼肚白。
一个长得像小蘑菇的男孩摸了过来，鼻梁上架着一副从垃圾堆里翻出来的圆眼镜。他在垃圾堆里巡视，忽然眼前一亮，跑过去扯起一个布娃娃。可惜的是娃娃少了一个眼睛，他赶紧四处找娃娃眼睛，甚至将娃娃下面的垃圾都翻了个遍。
这时，他看见了一只圆球状的东西。
这是……他继续挖，眼睛越来越亮。
天哪，一个记录机器人！
他欢欣地举起机器人，这捅捅，那戳戳，兴奋得不行。突然，不知道是他按到了哪里，机器人忽然开始震动起来。小男孩吓了一跳，想要把它扔掉，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一个无实体的屏幕渐渐从机器人内部升起来，上面像放幻灯片一样，几张照片转换着。是那晚它拍到的青叶和柏山。上面还写着：
劣等市民嫌疑犯0513号。
劣等市民嫌疑犯0516号。
画面再次转换，出现一个清瘦优雅的身影。
标着的字是：皇城少爷的玩具。
后山，小集装箱。
“青叶，”柏山小声问，“那个机器人处理好了吗？”
他昨晚一直轻声哭泣，现在眼睛肿得不能看。
青叶趴在地上敲敲打打，他这几个月来一直在做的东西已经接近完成。听到柏山的话，他心中划过一丝莫名的焦虑，但还是说：“好了。”
他将那个小机器拿在手里，走到山中，对着一片地面扣动扳机。
地上不声不响地出现了一个坑。
青叶一下坐到地上，松了一大口气，无力了一阵后，哈哈大笑起来。多亏了从卖菜大叔那里捡来的那张图纸，不然他对武器还真是不开窍，就算学习过全部原理，连结构都能分析得差不多，但还是艰难极了。比如说那个次声耳机，也算是一种武器，他也是摆弄了快两年，还没调试成功。
相比起来，设计防具就简单多了，简直不用想，仿佛那些机械自己创造了自己。他甚至给自家小集装箱上按了橡胶支撑，还有反作用外抛“炸药”，只要
收到攻击就会发射，当然，他只能搞了两块石头当炸药。
柏山没往外看，甚至不知道地上已经多了个陷阱。他做着大清扫，随手拿起几张乱塞的传单。
三等市民家庭□，地址：飞鸟街18号。
“青叶！”他叫道，“我们去飞鸟街十八号吧！”
垃圾处理厂后的劣民区。
戴着圆眼镜的小男孩弯着腰偷偷溜进来，扶着墙根，生怕别人看见。他怀里鼓鼓囊囊的，像是抱了个西瓜，还微微发着光。
好的，街上没人。
他轻手轻脚地准备跑过去。
忽然，一只手抓住他的后领。
完了。他被花原发现了。
光明之城。
城堡般的建筑，高高的尖顶开了一扇窗，一个让人恐惧的金发男人撑着下巴，靠在窗边，夹着一张照片。他高大健壮，头发有如金子般闪耀，有鬣狗一样肮脏残忍的笑容。
通往这间塔楼的旋转楼梯上响起沉稳的脚步声。
金发眼皮也不抬：“你来这里干什么？”
上楼的是青叶认识的人，那天他救下来的司法次长之子，雪冢。啪的一声，雪冢将一沓照片甩在金发脸上。那些照片散落在地，拍摄的都是一座大桥的废墟。
“深水大桥被你炸了。”雪冢平淡地说，“要赔偿。”
“我是司法局局长的儿子。”
“所以全额赔偿。”
金发若无其事地抹了抹脸上泛红的地方，忽然展开那种笑容，让人感觉像胃里有一只癞蛤蟆：“垃圾处理厂后面发现了一个劣民区，很有趣。”
“你接手清理队已经快一年了，这是第一次大规模行动，希望能够顺利。”雪冢说。他知道这个人残忍的天性，清理队可能会被他带坏，也听过相关的传言，似乎这一年还常有清理队队员离奇失踪。但清理队说白了，也只是维护市容市貌而已，顶多配备电棒，跟巡街机器人职责差不多，就算是他，也不可能闹出什么大乱子。
他看了看金发手里的照片：“弹钢琴的那个人？”
“我的猎物。”金发笑得嘴咧到耳朵根，沙哑道，“快收网了。”
洗干净屁股吧，小美人。
要给你的一生都
烙上皇城两个字。
要送给你，我能给的，全部耻辱。
而且今晚，也很期待啊。
一切，我的一切，都会爆发给你们看的，渣滓们！
☆、寻找师傅（一）
遥远的草丛。
紫筑似乎感应到什么，有些焦虑地望向天际。他正在将埋在这里的东西挖出来，装进包裹里。
数年存下的家当，都被他分散着藏在各处，今天一天他都在收集。处理完这一处，他用草叶清理干净手指，抹去汗水。一丝柔软的黑发粘在他光洁的额头上，像黑丝绸与珍珠。
只有两个地方了。他望向远方的斜阳。那人恶心的笑容像粘液一样，钻进他脑子里，引起胃部一阵抽搐。
很快就可以离开了。他想。不会再见到他了。
青叶上午还好好的，下午就开始各种坐立不安。
蹲下，坐着，走来走去，最终发展成一种癫痫似的抖腿，搞得整个小集装箱都在颤抖。“把东西都藏好，我们晚上要去一个地方。”他第一百三十七次对柏山说这句话。
“藏好了，防卫措施也都设定完毕了。”柏山天蓝色的眼睛充满忧郁，跟着青叶移过来，移过去，“我都要晕了，你快告诉我，我们不去飞鸟街18号，到底是要去哪吧？”
青叶停住，一手掐腰，一手伸出一根指头，似乎准备爆一个大料。然而他还是将手收了回去，泄气道：“晚上你就知道了。”
凌晨零点零分零秒，他拉着柏山，携着那把小手枪，准时出发了。
山上的森林里漆黑一片，时不时还有疑似狼嚎的声音。
“青叶，我们为什么要爬山啊？”柏山吓得紧贴在他背上，“军舰山那么大，我们会不会遇到妖怪啊……？”
军舰山那么大。青叶心沉了沉。的确。光明之城在天国的中心，也是最高的地方，占地近国家的二分之一。军舰山属于天海山脉，绵延数千公里，占地大的可怕……但大叔既然能在温泉和劣民区间来去自如，金科司的位置一定没那么遥远……
“这世界上没有妖怪的。”青叶拼命让自己安心，紧紧握着口袋里的小手枪，声音被冻得也有些颤抖。他吞了口唾沫，有些受惊地看着周围，然而破烂的老古董——手电筒照亮的都是迎面压过来的漆黑树木。他选了个小石洞，让柏山进去：“紫筑说我们必须一起行动，但这次我实在不能带你。你呆在这里等我回来，有落叶，外面也有果子，司法局不会来搜这里，绝对安全。“
“青叶！“
青叶握住他的手。
“柏山，
我要为我们两个人奋斗好吗，我会让我们好好地活下去。“他攥紧柏山的手，”待在这里，乖乖的。“
柏山眼泪汪汪：“我怕妖怪……“
青叶叹了口气，侧过头，在柏山脸颊上轻轻吻了吻。柏山愣住，一脸纯真。
“被我吻过的人不会被妖怪发现的。“他顶着柏山的脑门，微笑看着他的眼睛，”我会保佑你的，你相不相信我？“
柏山低下头，好半天。
“不相信？”
“相……相信啦。“柏山小声说，“怎么会不信你。”
“这就对，我走了。“
“青叶！“
柏山一把抱住他，停了一会，迅速在他嘴角吻了一下。他慢慢放开青叶，怯怯地说：“平安回来。“
青叶愣了一会，转身出了山洞。走出去好远，确定柏山没有跟着自己后，摸着嘴角，发了一会呆。“对了，观望台……观望台……”他从口袋里掏出根磁铁，用线吊在空中。磁铁晃了几下，坚定地转向一边。
“往这边！”
被亲了一下，怎么心慌慌的啊，真是的！
半小时过去了。
又半个小时过去了。
青叶转得头晕脑胀，使劲眨了眨眼睛，企图找到任何蛛丝马迹。没时间了……他心慌起来。快没时间了……
不会，这仅剩的让他们脱离绝望的贫困，过上好生活的机会，就会这样因为找不到地方而失去了吧！
就在这时，不远处发出一声响。
青叶定睛一看，那闪过的身影不是卖菜大叔是谁？“大叔！”他心一急，追上去，“大叔你别跑！”
他追着前面的人影左绕右绕，气喘吁吁。本来速度和耐力是他的长项，虽然因为已经在山里转了两个小时，又是在黑暗中，他自然比不上熟悉地形的大叔，但今晚的卖菜大叔显得太过身手矫健了。青叶冲出一片林子，来到开阔地，看到不远处映着月光的小台子叫道：“观望台！”他四处寻找，“大叔，你在哪里？”
忽然，一块毛巾捂住他的口鼻！
他剧烈挣扎了一阵，甚至挣脱了片刻，但立即又被制住。
可恶！
是乙醚！
他眼睛一
翻，瘫软下去。
垃圾处理厂后，劣民区。
一圈戾气颇重的少年围着一面光屏，旁边，戴圆眼镜的小男孩瑟瑟发抖。
少年中为首的是细眼睛的花原：“这上面的字真的是说这两个人是通缉犯？这个虚拟屏真的是突然跳出来的？你不能把里面存的更多的东西调出来？”
他不识字，所有这些人里，识字的只有小眼镜一个。
“是、是的……”小眼镜很想哭，他回答了五百遍了。
花原捏住下巴，不怀好意地思考。
他居然是有记录的罪犯……花原想着，勾起嘴角。哼，叫你得罪老子……
这时，一个男孩惊慌失措地冲过来：“清理队！清理队来了！”
“清理队？”花原还沉浸在幻想里，“没关系，他们就是给城市打扫卫生的，我们一会慢慢躲……”
“清理队……杀人啊！！！”
突然，夜空中闪过红光。
那男孩从腹部开始汽化，恐惧的脸一点点消融，分散着，发光着，化为水汽消散在夜空中。他没了。
一个身着防护服的人影显现出来。
一头太阳般的金发，食腐动物冒着臭气的笑容。
他的手里，超大机枪黑洞洞的枪口对着几人。
死光机枪。
花原惊吓得动弹不得。这是清理队吗？有枪？！
皇城舔了舔嘴唇，狞笑道：“把你们，全部清除掉。”
然而，来不及让花原思考，小眼镜打成水汽，然后是大个头，小胡子，长方脸……一个，又一个，一个，又一个……刚刚围得满满的地方，人像肥皂泡一样，爆炸了一个，又一个……
花原感觉到自己的泪涌出来，裤子下面湿了大片。杀人，真的杀人！这不可能是清理队！究竟怎么回事？！他不断往后挪，却只是看着身边的人爆炸……终于，到他了。
他将那个机器人举起来：“等等！”
光屏在半空中变换着。
皇城扬起一根眉毛：“？”
“这是劣等市民的罪犯，我知道他们的劣民区在哪里，我可以带你们去！！！放过我！！！！“
皇城无聊地看着光屏中
的画面扫过去，扫过去，举起枪，刚准备射击，直到看见最后一张图。
黑暗中，长草中，美丽的背影。
紫筑。
他顺手将剩下的三个人轰成水汽，露出鬣狗般的恶心笑容。
“渣滓。“他声音嘶哑，“带路。“
遥远的山丘。
夜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紫筑终于找到了他最后的家当。
要离开了吗？他心中有些迷茫，迷茫中隐隐约约发痛。
要最后确认一下他们安不安全。他想，背着包裹，大步走向劣民区。忽然，一种奇异的感觉笼住了他，那是非常切身的恐惧，象征不幸的命运。紫筑。那声音说。你去了，会惨过死。
寂静的山岭上，他怔怔立着。
去了，会比死还惨。
他闭眼，微笑。
如此……就更要去。
后山劣民区，烈火熊熊燃烧。
皇城站在青叶家的小集装箱上，将那个破损的机器人显示的画面投影在一张巨大的光屏荧幕上。“这里是慈善机构的地盘，“他抱着机枪，哑声道，”我这个人是很讲理的，把这三个人交出来，我就不动这片劣民区。不然……“他随手一枪，轰了对着他媚笑的花原，”就灭了你们。“
紫筑悄无声息地跑到里劣民区不远处的一片丛林里，抻头出来，刚好看到一个穿着清理队制服的人影，站在本该住着青叶和柏山的小集装箱上，旁边似乎还有一个大屏幕，在放什么投影。突然，清理队的人举起类似枪的东西，之所以这样描述，是因为那跟目前人类所知的全部枪支都大相径庭，简直像多角怪物。电光一闪，一排跪在地上的人打成了水汽。
他震惊。
杀……人？
又一排人被消灭，又一排，又一排……像一场游戏……
清理队，在杀人……？！这是怎么回事？！
他心头一紧，想要冲出去，却硬生生停下。
不行，现在的形势下，他去了也是送死。他必须要做有用的事情，而不是莽撞。他压下心中的怒意，可又升起一股更加揪心的感情。
怎么会出这么荒谬的事情？！一定是有什么搞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