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显眼的当属为首一个身材极为高大挺拔的黑衣人。那人似乎天生就带着一种叫人畏惧的气息,光是看一眼就能让人打心底生出丝丝缕缕的寒气,双腿发软。最可怖的还是那一双隐在兜帽下的眼睛,恍惚看过去,泛着暗红色的光泽,恍如亿万人的鲜血凝结提纯得到的,纯净而美丽的暗色。
你你是什么人?那行商的同伴哆哆嗦嗦站起来问道。
然而回答他的却是一枚嵌入眉心的铜板。
举手间便连杀两人,王若谷身为九镇司马兼云中太守,自然不能袖手旁观,当下便回身,暗暗扣住袖中刀。
你是何人,如何在本店杀人?店掌柜是个面带刀疤的中年男人,此时伸出手中拐杖拦在为首的黑衣人身前。
真吵。那人的声音里带着漠然和不耐。
本已走到门边的王若谷暗道不好,身形一动,仿佛裹挟着千军万马般的恢弘之气对着那黑衣人扑去。然而这金戈铁马一往无前的浑厚内力却似扑入了深渊一般,没有半点回音。但也迫得黑衣人原本朝着刀疤男而去的劲力随之收了回来。
辅一交手,王若谷蹬蹬蹬后退了三步,为首的黑衣人却只是略微侧了侧身子。
在二人气息的压制之下,店里的人全都扑通扑通跪在了地上。
云中郡里,什么时候冒出来这样两个绝世高手?店里也有识货之人,此时都在心里暗暗纳罕。
而直面黑衣人的王若谷更是浑身紧绷,暗自戒备。对面的人给他的感觉,仿佛一个无边的深渊一般,若不是他心中有一点火焰始终不灭,只怕也会如同其他人一般在他面前两股颤颤,连出手的勇气都没有。不过这云中郡,到底是他王若谷护持的土地,谁要在这里撒野,且问问边地几十万儿郎答不答应。
气氛正在僵持之际,队伍里有个矮胖的黑衣人越众而出,取下兜帽朗声笑道:王大将军息怒,误会,这一切全都是误会而已。
取下兜帽,可怕的黑衣人原来是个眉眼带笑面目慈和的商人。
这个人王若谷见过,是远东商社的会长。据说这个商社背后很可能站着高昌国的皇族。虽然商社的主要势力在边荒集和西域一带,但是却和燕归来保持着良好的关系,所以王若谷对这位会长一直十分客气。而这位看着如同弥勒佛一般的男人,却是一个黑白两道都吃得开的人物。
想到军中的军粮和御寒衣物有时需从商人手中购买,便是王若谷也要卖他几分面子。
马老板,云中郡可不是边荒集,我大楚律第一条,杀人者死。王若谷皱眉道。
因为马老板站了出来,原本为首的黑衣人本已退到阴影,此时却笑了一下。没有人看到他的动作,但是整个屋子的人都觉得此人笑了一下,并且因为这笑而稍微放松了一些。
王将军难道不想要杀死这般聒噪的东西吗?若总是这样一本正经的,想要的东西被人抢走了,可不要后悔哦。
被说中了心事,王若谷的脸色蓦然一沉。不只是外放的杀意,这人的目光似乎能够探出人心底最深处的负面情绪。宛如暗夜中的魔鬼一般。
虽然心里对行商之死大感快意,便是王若谷自己也在对方口若悬河对陛下不敬时动过杀心,此时却还是要履行自己的指责,保护治下的楚人。
即便是贸易纠纷,有市吏裁量,岂能对我大楚子民妄动私刑?至于本将,自有信心能够护住想要的东西不被人抢走,不劳阁下操心。王若谷亦低声回敬道。
既如此,那将军日后不要后悔。那人再次退入了人群,在一群黑衣人中并不显然。
反而是被称作马老板的矮胖子像一只灵活地草原猎犬般跑了过来,极为诚恳地赔礼道歉:不知道王将军在这里,失敬失敬。这些都是我新雇的保镖,你也知道,边荒集里不太平,加上贵霜帝国似有出兵之意,我的压力也大啊,是以不得不多找些高手护卫。边集在云中郡外,和云中郡也有约定,边集事边集了,这个商人,他卖给我的部下能叫人上瘾的烟叶,敢和我们远东商会作对,杀了还算是便宜他们两个了。
这番说辞合情合理,可是王若谷却心存疑虑。他再次打量着已经退开的黑衣人,还记得方才交手时这人给他的压迫感,怎么看也不觉得这是会给人做保镖的人。天生人上人的气度是掩盖不住的。
似乎看出王若谷的怀疑,自称叫做马历博的边荒商人凑进了小声道:这杀神是边荒第一高手,因欠我一个人情才来给我帮忙哩,不然哪里请的动。说话间,几张轻飘飘的银票就滑进了王若谷手中。
王若谷不动声色地接过去,转头看那黑衣人,交手一霎那给他的感觉已经消失了。此时看着虽然武功很高强,却像不怎么通人情世故的样子,正在笨拙地和掌柜的安排住店事宜。
虽然很像,但是韩起到底已经死了。他亲眼看到韩起和大萨满一同坠入燕然山的悬崖之下。
收回目光,王若谷略微放下了心,转身离去。
直到王若谷的身形消失在风雪中,远东商会的马会长才长呼了一口气。刚才他都以为这位杀神要大开杀戒,冒险潜入大楚的第一天就和云中太守对上,乖乖的,这不是要准备开战了吧身为一个商人,就算投靠了贵霜帝国,马历博也不希望中断和大楚的贸易关系。
还好这位杀神最后收敛了气势,表现得像一个正常的保镖了。没错,这位凶悍的保镖就是贵霜帝国的皇帝陛下阿勒坦汗塞也。
抹了抹胖脸上的油光,马历博对着店内的客人朗声说道:这店我们全包了,其他人今儿的饭钱都算在我们账上,请吧。
软硬兼施地把店里的客人请走,在外人面前不可一世的马老板瑟瑟发抖地跪在塞也面前。
大大公子,属下虽然不是汉人,却也知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这句话属下恐怕今日之事,已经惹得王将军起了疑心。虽然公子雄才伟略,武功高强,但是单单云中便有十万军队,孤身犯险,到底轻率了一些。
塞也似乎想起了什么,伸出鲜红的舌头舔了舔嘴唇,似乎在回忆某种美味佳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何必怕王若谷一个将死之人。
正说话间,便有黑衣人从窗户翻进来,跪在地上禀报:塞尔柱人的叛军已经打到巴拉沙衮,号称要复兴喀喇汗王朝,不知道大汗打算如何处置?
细长的手指不甚在意地点了点桌面:传令下去,凡我帝国境内,不论哪一族的士兵,皆可以塞尔柱人的人头换功勋,人头不论老幼妇孺。塞尔柱人敢叛,不如便永远消失掉吧。指望用仁德来感化叛徒是没用的。
那部下知道这是他们可汗的一贯铁血风格,迅速领命而去。
当年攻打花剌子模时,塞也将投降的二十八万大军全部坑杀,这一举动让他留下了修罗王的骂名,然而却也是一个血色帝国的开端。
正是这样对俘虏不留一个活口的强硬凶残,使得犬戎铁骑在河中地区所向披靡,阿勒坦汗的名字也成了无敌和魔鬼的化身。预言实现了,这个血色双眼的王子,的确是长生天赐给犬戎人的英雄,也是犬戎之敌的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