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调转而低沉悲壮,一股穷途末路之感涌上心头,郭全堂堂中书令,却禁不住眼角湿润。或许未来已经不属于他这种老家伙了,新的星辰正在冉冉升起。
*系统公告:郭全好感度增加30,忠诚值增加10。*
至此,郭全心中再无轻视之意,也不觉世子给自己吹笛有何不妥,反倒认为他气度恢弘,放达不拘谨,豪放不虚浮。于是,寒门出身的郭中书想要给新主一个好印象,想来小主公自小生活在谢老狐狸身边,恐怕也学了些名士脾性,干脆放声痛哭,老泪纵横。
楚昭见自己居然把一个老爷爷弄哭了,心里很是不好意思,便放下手中竹笛,讪讪地问道:老先生,您没事吧?
郭全抹一把老泪,感慨道:让小公子见笑了。老夫来到山中,前路漫漫,只觉无路可走,忍不住痛哭失声。
楚昭清澈的眼睛定定注视着这位三朝老臣,说道:我明白。老先生不是为自己而哭。
郭全心中诧异,便问:小公子真的明白老夫所忧为何吗?
楚昭想了想,缓缓说道:我大楚自高祖开国以来,一直是恩荫制与科举制度并行,造成了两股极为强大的势力士族门阀和清流文官。让这两股势力互相牵制互相制衡,原本是高祖皇帝定下的国策。到了先帝时期,世家英才辈出,势力极度膨胀,世家子只知有家不知有国,豪强大族到处圈地,还和皇帝抢夺优秀人才以为门客。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因此,先帝爷雄才伟略,想要通过改革来抑制士族,扶植外戚和寒门打压士族。可惜英年早逝,当今天子仁厚,错信小人有识之士有志不得申,处境艰难,便为这局势,也当哭一哭。
讲到这里似乎有所忌讳,楚昭便停了下来,总结道:如今的大楚就像一座四处漏风的老房子,因为剧烈的党争,失败的改革,腐败的吏治,导致财政空虚、武备松弛、江河失修、外族侵扰。前面三个弊政是因,后面四个隐忧是果。要想解决这些问题,就必须要一项项来。由因及果。三个原因看似独立,其实密不可分。
郭全忍不住身子前倾,急切地说道:老夫时常为国家忧虑,却从来没有如小公子想的这般透彻。敢问公子有何应对之策?
楚昭能想到这些,是因为有系统帮他整理出详细全面的资料,他只需要如同做阅读理解一般总结归纳就可以了,当然看得透彻。即使这样,却依旧没有打动这只历经三朝而不倒的老臣郭全的语调虽然极为恭敬,楚昭的系统面板上却并没有任何变化。
因此,尽管得到了老爷子的口头表扬,楚昭并不觉高兴,只肃容道:小子之见,若是皇上能亲贤臣远小人,倒可以从江南改稻为桑的改革入手,解决时弊。
郭全见他并无丝毫骄矜之色,不由安置点头,沉默良久,方才说道:不瞒公子,依老夫所见,李党提出改稻为桑的国策,看似是在推行新政,其实质不过是方便李尚权等新贵兼并土地,发展自己的丝绸作坊。继续推行下去,只怕苦的是江南百姓。正是因为这一项国策的推行将江南百姓弄得民不聊生,才叫郭全对安靖帝彻底失望。谁知自己看中的新君居然也要走入歧途,郭老大人心中怎能不疑虑丛生?
对于这个问题,楚昭这几年来早就想清楚了,此时便道:人口是最珍贵的资源。大楚的赋役、财源、兵源都主要靠农民,衙门掌握编户农民的多寡,直接影响皇权的强弱。正是因此,先帝爷推行的改革中,科举制恩荫制并行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让中央和地方政权经常性清理民籍,以增加编户农民的数额。在号称天下粮仓的江南地区,世家名族自然也占有广阔的庄园。为了获得更大的收益,也是为了应对先帝时期的一次次人口普查工作,世家便把家奴释放,成为他们的客,就是依附于他们的佃农。佃农帮主人种田,获得的收成和主人分成。而改稻为桑这一国策,正是为了打破江南地区的固有经济和社会格局,从而获得更多的土地和人口。当然,和先帝的本意不同的是,李家自然不是为了国家,而是为了抢夺更多的经济利益。如果任由这种人掌控改革的方向,自然会出现老先生你担心的事情。在江南地区改稻田改为桑田可以,但国家必须保证一定的土地种植粮食,因此,这些被改的这些稻田不能是国家掌握的土地,也不能改世家的庄园,但是可以改这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佃农土地。
郭全稳重保守,一直不赞同改革,闻言依旧心存疑虑,只道:说来说去,改革不过是李党用来牟利的工具而已。顿了顿,老头子感慨道:只可惜如今李党得势,世家只顾自家荣华,偌大朝廷,竟再无可用之人。
楚昭安慰他:老人家不必过于担忧,改革向来是宜缓不宜急。况且寒门中也不乏能吏,这些人虽然被称为浊官,却手握实权,真正管理着这个国家大大小小的琐碎事务。通过他们,才能将改稻为桑的国策进一步进行了完善。所以,当务之急就是将李党手中的权利取回来,交由那些干实事的寒门官吏手中。
这些话可真是字字句句都说到了这位保守的寒门能吏心坎里去,郭全的眼睛噌地亮了起来,他忽然一步上前,紧紧握住楚昭的手,急切地问道:小公子,您您真觉得寒门之中不乏能吏,他们才是支撑起大楚王朝的脊梁吗?
楚昭愣住了,他这番话半真半假,除开些许忧国之思外,主要还是为了离间郭全一派和李党的关系。不曾想老头子居然脑补出这么多东西来。
然而,看着郭老头那双浑浊中包含期待,甚至略带一丝羞涩的眼睛,脱口而出的话被楚昭吞了回去,他点点头,郑重地说道:据我所见,大部分士族子弟热衷的是做名士,而不是当能员。于此相反,许多寒族虽然担任的是浊官,却能够兢兢业业认真工作,承担了朝廷内外绝大部分的琐碎细务。他们的确是必不可少的。尤其是当今中书令郭全老大人,长于内政,清正廉明,虽然被评为寒门下品,其人却不负宰相之责。
郭全呆在了那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过了半晌,两行浑浊的老泪滚滚而落。这一回不是故示放达的做戏,而是真的被这位年仅十岁的世子殿下触动了。
当时社会讲究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即使郭全做到了中书令的职位,依旧时不时遭受士族的冷眼。郭全是个明白人,并且十分的骄傲自负,他很清楚,他郭全也好,于怀远也好,在糊涂昏聩的安靖帝心里,比之外戚李氏,那是远远不及的。
从小世子的话语里,郭全真的感受到一种尊重。对一个从小接受忠君教育的寒门大臣来说,这一点便足以让他效忠了。况且小世子又如此聪慧,对局势看的很清楚,关于士族和寒门的评价不偏不倚,更叫郭全心服口服。
郭全此人也是有意思,他一边哭,一边颤颤巍巍站起来,对着楚昭行三拜九叩地大礼,然后一句话都不说,转身就走了。老头子一把年纪,还是很容易冲动,此时头脑一热,恨不得立刻为幼主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自然要急着回去部署一番,好让耳根子很软的安靖帝早立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