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了桌上的菜,趁着下一轮菜还没上来,大家伙端着酒,抿一点抿一点地胡天说地侃大山。
仨小时的席吃下来,天还没黑,梁季文和湛九江就先把家里几个醉得厉害的先送回去。梁爷爷几个回去的时候脚都是软的,梁季文右手一个梁爷爷,左手一个梁外公,俩喝得跟两滩烂.泥似的,还一个劲儿地要凑到一起。
“湛老哥,你人呢?”梁外公嚷嚷着,左右晃着脑袋找人,“怎么了,怕了!”
“我在这,你人呢?”湛爷爷也醉得不轻,脚步虚浮,左一晃右一摇,湛九江胆战心惊的,就怕一不小心没扶好把他摔了。
“他姥爷,我酒壶是不是被你偷走了?”梁爷爷抱着自己的手嘬了好几下,反应过来这不是他的酒壶,顿时也加入到了嚷嚷的团体中。
“我没拿!”梁外公冲着他大吼,可惜背错了面儿,把后脑勺对着,“我酒壶也不见了,湛老头,是不是你偷的?”
“你别瞎污蔑人!”湛爷爷仰着脖子,青筋都出来了,满脸通红,连头顶都像在酒缸里跑过一样,真酒红色,“你自己都没酒壶,谁还偷你的!”
仨老头嚷嚷了一路,好不容易把俩老头拉回家,伺候着躺下床,梁季文和湛九江都折腾出了一身的汗。
梁家的女人们还在食堂那收拾残局,梁大伯几个要安排着今晚亲戚的睡觉问题。家里就只有梁季文、湛九江还有三个闹腾得没力气,现在躺在床上呼呼大睡仨老头。
湛九江今天也是累了一天了,尤其是为了把他爷爷搬回来,费了他不少力气。梁季文让他看着三个老头,自己去搬了柴火,把屋里的炕烧起来。顺便烧了十好几锅的热水。
梁家的屋子多,需要烧的炕也多,一间屋子一间屋子地烧过去,水就咕噜噜地冒着泡。所以的屋子都烧上,那么多的热水也足够所以人洗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了。
梁季文几个的开学日期不是在二十七就在二十八,吃了酒明天就得去镇上,再转车到县城里赶火车。要收拾的东西可不少。尤其这年头,买什么的不方便,一人带上两床被子,这就占了行李的大半了。
家里人多就这点不好,一人一年就六两棉花的量,梁家加上湛九江爷俩,将近二十口人,想做到一人一个棉被,那可得攒好些年。他们四个的棉被,是从他们考大学的时候就开始准备了,梁n_ain_ai怕他们去了大城市被城里人瞧不起,怎么说也要弹一床三斤的新棉花被给带上的。另外一床棉被,也是有几年的年头了,跟着去了锦杉市,去了s市,然后这次还要跟着一起去燕京。
今年过年,家里所有人都新做了一身新衣裳,梁n_ain_ai千赶万赶,终于是赶在今天做出来,今儿个大家伙儿把新衣裳往身上一套,一个个的腰板挺得比国.旗.杆子还要直。
今天他们家可算是出了大风头——梁n_ain_ai觉得,接下来十年,她吹嘘的资本都不用费尽心机地去摸寻了。
“……在家没待多少天,天天忙这忙那,尽折腾事儿,这回出去,可别总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揽,多跟同学好好处,尤其是町丫,别总是咋咋呼呼地要跟人干仗,你是个姑娘!还有大从,做事别太独,多跟九江商量商量……”梁n_ain_ai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叨叨咕咕地叮嘱的,屋里屋外地转悠,也不知道在跟谁说,就是嘴巴闲不住。
梁外婆在一边,把四人的衣服都翻出来再检查了一遍,把能补的都补上,没洞的也要再缝一遍上去。
梁大娘三个妯娌,翻出了家里的行李袋,跟搬家似的往里装东西,四个半人高的编织袋都不够她们塞的,也不知道家里哪来的这么多东西。
“丝丝爱吃又酸又甜的,你再给装点葡萄干进去,去年葡萄摘得早,酸得能掉牙,那个丝丝肯定爱吃。”
买完书后,四个人明面上的钱兜比脸还干净,但走的那天,没件衣服里都被缝上了钱,尤其是梁季文胸前贴身的衣服里,鼓鼓囊囊的全是大团结。梁n_ain_ai千叮咛万嘱咐地:“一定要小心,别老看那,那可是你们四个这学期的生活费了,要是掉了,我才不给你们汇呢!”
说完,梁n_ain_ai又怕他们真遇上什么事,为了钱做点傻事,于是又道:“要是情况真的麻烦,钱丢了也就丢了,但人一定要好好的,到了地方就往家拍电报。一个字的就成了。”
第209章
在九.八年赶火车, 那真不是一个简单的事情,一眼望过去, 全是人, 想从人海里挤进去,那是都不是单纯的技术活, 还得看运气。
四个人都没有能买卧铺票的干部身份,梁季文和湛九江两人把行李从窗户里扔进去, 护着梁丝丝和梁町, 挡住汹涌的人群, 先让她们爬。
车外的人多, 车内的人就更多了, 再加上车厢就这么点大的地方,过道里到处都是人。四个人的票是公社里的老书记早就托人买好的,面对面的四个位置。四个人都把行李扛在头顶,梁季文一路喊着没啥用的“麻烦让一让”一路用身体开道。好不容易找到了位置, 结果四个位置上都被坐满了, 六个人挤在四张椅子上。
梁季文长得一张冷峻的脸,刀刻般的脸上没有表情就让人有了压力, 而且看着他的体格也不像是什么弱j-i,基本上他把车票一亮,五人人就把位子还了。只剩一个三十多岁穿得流里流气的男人,一双眼睛滴溜溜地往梁丝丝和梁町身上转, 没有半点抬屁.股的意思。
梁季文本来也不是非得让他起来,但看到他的眼神, 那他就不高兴了。把俩棉被往椅子上一搁,化肥袋一扔,伸手就跟抓小j-i仔似的把男人给扔出去了。
梁季文冷着一张脸,轻描淡写的模样把周围的人都吓得一哆嗦,男人小心地瞅了一眼梁季文,见他没有再冲上来打的意思,赶紧爬起来就跑。
这里不是起点站,座位上面下面都被塞得有东西,梁季文找了好几个地方,又把上头的东西挨挨挤挤地挪了一挪,才把东西给安置好。湛九江把位置前头的小桌子、椅子上的垃圾都给收拾了一下,梁丝丝和梁町那了扫把来,把这一块地给打扫了一些,又开了窗户,这才觉得好受了一些。
因为梁季文上来露的那一手,导致周围都没什么人找她们说话,四人也乐得清闲,挨着一起看看书,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大姐,过来坐一会儿吧。”梁町对着一开始做了她们位子的一个妇女说道。
“不用不用。”一个看着才刚满月的小孩被她抱着,一个五六岁的女孩抱着她的大腿,妇女沾着一点椅子靠着,小姑娘把脸贴在她身上,眼睛眯着,时不时闭一些,很明显是在和睡眠做斗争。
“这里还有空呢。”两张椅子是连在一起的,梁丝丝和梁町都是骨架小r_ou_少的姑娘,挤一挤,再坐下一个人是没什么问题的。
妇女看了一眼昏昏欲睡的女儿和怀里睡得香的儿子,犹豫了一下,千恩万谢地坐下来。
“没啥,这又不是我家的椅子。”梁町说着,从包里掏出一小把葡萄干塞到小姑娘的手里,让她去做梁季文身边。
小姑娘怯生生地看着梁季文的脸,迟疑地看向她.妈,妇女也有些犹豫,梁季文很是自觉地跟湛九江换了个位置。湛九江长得就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小姑娘对又帅又温柔的长相没什么抵抗力,左手攥得紧紧的,右手局促地扯着衣角。妇女面上看着有些尴.尬,很是不好意思。
梁丝丝见她尴尬地不知道说什么好,便主动扯起话题,妇女跟两人说着话,也松了一大口气。
说是妇女,其实也不恰当,女人才二十七八岁的年纪,但她不管是穿着还是灰扑扑的面庞,看着都像是三四十岁的。她男人在燕京的自行车厂当工人,这次听说能给分房了,于是就写信给她,让她带着孩子过来。
得知他们几个都是去燕京上学的,她表示很惊讶,兴奋地问了他们好多问题。
“上学好呀!工人工资瞧着是比读书人高,但读书人的工作可体面不少,又轻松,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都是当大领导的命。”女人抱着怀里的孩子,笑得满脸花,央着让梁町将孩子抱了又抱,然后压低声音说,“前几年,别看那些读书的遭了罪,但这两年不都给平反了吗?都是那几个人搞得鬼,不过也好咧,我们村有一个老头,一下子都拿了好几千块钱呐!”
女人提到钱,一开始的畏缩就全消失了,兴奋开始说那个老头是怎么被家里人接回去的,他们镇长、书记、大队长是怎么小心赔罪的,又开始想象手里拿着几千块钱要怎么花。
梁町几个都没了聊天的兴致,小姑娘靠在湛九江的身上,吃着葡萄干,跟湛九江玩了一会翻花绳,早就躺在湛九江的怀里睡着了。
对于这个话题,也不能说女人这么想就是错的,但对于那些被扣上莫名其妙的帽子,被拉倒农村去改造的人来说,难道就是对的吗?这个话题比较沉重,里面有太多说不清的东西的。十年,莫名其妙的开始,然后以一场地震彻底结束余波,那些被下发的人慢慢到了回家的路上,但还有一些,却是再也回不去了。
梁丝丝印象中,六八年的时候,她们村被送来一个老太太,穿得洗得发白的补丁衣服,头发梳得干干净净,但是头上却有好几个刚刚止住血的伤口,来的第二天,就安安静静地在牛棚里端端正正地沉眠了。老太太走得很安静,但是给了梁丝丝几个很大的震撼。
她偷偷找他爸问过关于老太太的事情,但是梁大伯也说不清楚,只知道老太太是个医生,以前在德国留过学,老伴在前几天死了,家里儿子疯了跳楼了,女儿被送到边界农村改.造自杀了。再多的,就不知道了。
女人吧嗒吧嗒地了好半天,见没什么人附和她,说了一会就有些没意思停住了。
挨着睡了一晚上,第二天凌晨到中转站,下了火车马不停蹄地就要去赶,这次上车,位子依然被人占了,不过大家都在睡,梁季文四个也就没去把人叫醒,反正也就两个小时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