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挂了电话后往回走,见到屋子里的两人正融洽地聊着天,心里一跳,问:“聊啥呢?”
陆宽转过头来看着他,似乎在打量他的脸色。老李哈哈笑着,道:“聊今年的台风呢,你和你女朋友聊好了?”
“嗯。”余舟点点头,拎起地上的包甩到背上,对老李摆手道:“时间不早了。李叔,我走啦,今天多谢你。离岛的时候,我再来还车。”
“甭还了,都说归你了。”
“哈哈,我也带不走呀。”余舟向外走着,斜睨了一样与他并排走着的陆宽,问他:“还一起?”
“不是说好了要包吃包住吗,我可不食言。走吧。”
“不是五星级的我不住哦。”
“保证让你满意。”
到了陆宽下榻的酒店,余舟果然挑剔不出什么:度假酒店的独栋别墅,室内恒温恒s-hi,还有私人花园。余舟看了一圈,咂咂嘴,扔下一句“万恶的资本家、活该被绑架”后,挑了个房间去洗澡。
“万恶的资本家”却被骂得挺开心。他感觉青年后来对他的态度又有了些不同——好像和女友通电话了后,余舟之前似乎是针对他的奇怪敌意就不见了。这让他松了一口气。
他挺喜欢这个突然出现在海滩上傻傻地念着诗句的青年。从小到大,他很少遇到意外,但今天却遇到了两个,第一个是一桩乌龙绑架,第二个意外则是救了他之后却想尽快甩了他的青年。生在陆家,加上他自己大学时投资的能源所中了个好彩头,让他在坐享陆家资源的同时拥有隶属于自己的小王国,不管是在生活还是工作上,他一直顺风顺水,身边也只有主动示好的人,像青年这样的愣头青,他还真是第一次遇到。
陆宽洗了澡,处理了一些工作上的事后,走到花园里透气。仰头望见二楼青年的房间灯还亮着,忽然有些好奇对方在做什么。他走到园子的暸望塔里,顺着旋转楼梯爬上二楼,从瞭望台的窗子里往外望。
屋子里亮着灯,窗户上罩着窗帘,看不清屋中情形。不过余舟并没有在屋子里,而是坐在别墅侧翼的露台上,只是他低头沉思的样子阻止了陆宽喊他的念头。
很快,陆宽就发现青年的样子有点古怪。
余舟坐在露台的椅子上,微弯着腰,他那只永远带着黑色手套的右手正握着什么,紧紧抵在额心的地方,而从掌心垂下的链条连在脖子上,提示那正是他胸口的挂坠。背光而坐的位置让人看不清表情,却还是能看见他的嘴唇不断张合着,似乎在默念着什么。
陆宽站着看了一会,什么都没说,在青年结束那奇怪的仪式之前,提早下了暸望塔。
他发现自己对青年有些过于关注了。青年很美好,他也一向知道自己的x_ing向。但是——青年已经有女友了。他暗暗提醒自己:不管青年身上有什么秘密,那都与自己无关。他只是对青年有些好奇,也许将来,他们会成为朋友,但更大的可能是,过了这个假期,他们也许就再也不见。
* * *
两百公里外的S城,一处灯火通明的宅邸里,客厅的立式大钟的指针指向了九点三刻,女佣吴妈敲了一眼时间,端起放着牛n_ai和少许水果切片的果盘上楼,轻轻敲了敲门,然后推开了二楼朝南的一间屋子。
这是一间四十来平的起居室,一半是卧房,一半是学习工作的写字台,布置中带着一些孩子气,比如门口放置的动感单车,展架上大小不一的酒瓶船模型,拆了一半的迷你火车头,造型粗粝的飞机模具,单看这些,你会以为这间屋子的主人一定是个十来岁的好动男孩,但在这些布置中,却有一处格格不入的地方——书桌后方,有两个高达天花板的大书架,仔细去看,会发现其中半壁都是艰深难懂的医学:《局部解剖学》《分子遗传学》《神经电生理学》……
在这两个与整个房间的氛围格格不入的书架前,坐着一个戴着细框眼睛的青年,他大概二十出头的模样,裹着真丝睡袍的身材比平时更显瘦弱,此时他双手揉着额头,从吴妈的角度,可以看到她家小少爷漂亮的唇角微抿着,拧成一个不开心的直线。
吴妈放轻了脚步,将餐盘放在桌上,声音中带着担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二少又头疼了吗?要不要叫医生来?”
青年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没事,老毛病了。”他拿起盘中的牛n_ai喝了一口,想起了什么忽而顿住,抬头问吴妈:“我哥回来了吗?”
吴妈点点头,答道:“大少八点多就回来了。先回的侧楼,大概一刻钟前来主楼找梁董,现在还在书房里。”
“他没受伤吧?”
“没有,受伤的是梁辰。”吴妈回话时不起波澜的语气,仿佛这是理所当然的事一样。
“严重吗?”他继续问道。不知是因为用力还是因为疼痛,青年握着玻璃杯的手指显得比牛n_ai还白。
“虽然伤口看上去可怕,但实际上并不严重,宋医生说按梁辰的体质,过几天就能好。”
青年仰起脸,带着微笑道:“那就好。谢谢吴妈,你下去吧,我想一个人呆一会。”
吴妈退了出去,轻声带上房门。
青年抬手在桌面的遥控器上压了一下,整间屋子瞬间暗了下来,只从落地窗投进院子里的微弱灯光。青年摘下眼镜,仰着头靠在宽大的座椅上,随着窗纱的飘动,青年的面部轮廓也在室内的投影中忽明忽暗。
如果此刻陆宽在这里,见到这一幕一定会惊愕地睁大眼睛,不相信他所看的——房间中的青年,竟和余舟有着一模一样的五官!
同样精致的眉眼,鸦羽般的长睫,英挺的鼻梁,甚至不说话是,抿唇的角度都是一样的。
只是如果两个人站在一起,还是能轻易地区分开彼此:余舟待人时有一种市井的亲昵,对刚认识一分钟的人就能称兄道弟,而房间中的青年,身上却有一种让人只可远观而不可狎玩的清贵。
青年在暗影中坐了一会,伸手拉开写字台下的抽屉,从一个长形金属盒里取出一支雪茄,放在鼻子下深深闻了几下,脸上露出了一丝松快的表情。但他并没点上,只是放在桌面的方巾上把玩着,一点一点地碾碎它,然后和方巾一起揉成一团,投进旁边的垃圾桶里。
青年沉没在黑暗中,一动不动地、像是雕塑般静坐了半刻钟的时间。然后像是雕塑忽然活了一样,他蓦的伸出手去,在桌面上轻点了一下,启动了屋子内部的照明系统。当光线扑到青年脸上时,照出了一张表情柔和的脸,仿佛半刻钟前窗纱浮动间显露出的那个面无表情的人影,是一个只存在于暗夜中的幻觉而已。
☆、第 5 章
书桌前的青年戴上细框眼镜,遮挡住了稍稍上扬的、天生带着些许锐利的眼梢,整个人显得更柔和了些。他推门下楼,视线先是往书房的方向扫了两眼,然后往客厅另一边的三角钢琴走去。
坐定,抬手,连绵的钢琴曲从手下流淌而出,倾泻在宽阔却只有他一人的华美客厅中,更显静谧。
在半首钢琴曲的时间里,书房的门被推开了,一个身材颀长的男人在书房门口站了两秒后,朝这边走过来。
男人斜靠在钢琴上,等青年将一首曲子弹完,抬起手鼓了两下掌。明明是欣赏的动作,但他的姿势里却带着一种不遮掩的轻慢——和他的语气一样:
“有时候我不得不感慨,父亲对你的器重是有道理的——我的弟弟是个公认的天才。呵,天枢,你是怎么做到的?明明小时候那么讨厌钢琴,逃的最多的也是钢琴课,但长大后,却还是可以将它弹得趋近完美……那么,我是不是也能以此类推,在那些你完全没表现出兴趣的领域上,其实同样也潜伏着惊人的天赋?”
青年,也就是这座宅邸主人的小儿子垂下弹钢琴的手,仰头看着比他略高的哥哥,淘气一笑:“哥,你说什么玩笑话呢。谁都知道的,这辈子我除了生物,还能做什么。”
看到他的笑容,梁天行像是看到了什么别扭的东西一样,皱了皱鼻子。
“你是要找父亲吧?他现在正有空,你进去吧。”
说完后他侧身从天枢身边走过,步子刚迈出去两步又收住,回头对还看着他的青年道:“对了,梁辰受伤了,我会放他几天假。”
“嗯?”
天枢疑惑地看着他。
天行看了他两秒,确定青年没有其他反应后,语气中似乎带了一些失望:“算了,没什么。”
梁天枢看着有些奇怪的兄长走出大厅后,才转身向书房走去。
说是书房,但房间里并没有多少书册的影子,因为书房的主人与他钟情纸质书的小儿子不同,他一向喜欢的是带有音频的电子阅读,而且看的很少。虽然公开表示了对阅读的冷淡兴趣,却并不折损他的威望——他既是这个宅邸的当家人,也是梁氏帝国的无冕之王、被一群科技发烧友狂热追捧、亲昵地称之为“梁疯子”的梁锋。
和大部分保养得宜的成功男士一样,梁锋让人很难猜测他的实际年龄,看上去只是比刚刚踏出书房的大儿子梁天行略成熟一点。从身材和面部轮廓上看,梁锋和梁天行也很相近。倒是眼前的这个小儿子,也许是更像他早逝的母亲、梁锋的第二任妻子,像父亲的地方要少一些,只是眼睛和鼻子的一些地方有父亲的模样。
尽管如此,梁家上下的人都知道,梁锋更宠的是小儿子,在他小时候将他如珠如玉般地护在手心,宠出了个任x_ing的小少爷——梁家上下没人不被他捉弄过。大家都猜测,如果不是十年前梁锋的妻子在研究所的意外中逝世,让二少忽的转x_ing,指不定他就被梁锋宠成混世魔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