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的剪影 作者:第三只猪【完结】(26)

2019-05-18  作者|标签:第三只猪 豪门世家 因缘邂逅 民国旧影

  自从儿子六月份走了一个星期后,革委会就连着抄了他好几次家,儿子回来时乡亲们送的礼物、还有家里的收音机、被子、毛毯……,全给抄了。

  抄到8月底,家里除了床板,全被抄光了。柳世青也被他们抄麻木了,谁让自己出身不好呢?

  他心想,抄吧,抄吧,全抄了吧,这些东西都跟我无关了。

  你们既然对阶级斗争有那么大的热情,那就去表现吧,去革命吧。你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都跟我无关。

  在被抄了家后,他也曾经写信给朋友们想借点钱,但是信寄出去后杳无音信,谁也没有把钱给他邮过来。

  他曾感叹世态炎凉,可这个时候谁不怕惹火上身,这也是人之常情,他理解他们。

  反正现在再说这些也没什么用了。

  他已经被现实压弯了腰。

  在干校里,他和妻子戴着牌子被人批dou毒打的时候,他心里头不是怕死,而是怕活。

  他不能再忍受人格侮辱了。

  

☆、22 结局

  

  查被告柳世青出身于地主家庭,解放后思想you倾,且未完全得到改造。无产阶级文化da革命中,竞胆敢积极出谋划策,偕同其爱人田婉如以自杀来抗拒运动,畏罪自杀,自绝于人民,甘愿与人民为敌,已构成抗拒运动杀人罪。x_ing质严重,情节恶劣,证据确凿。本院为巩固无产阶级专政,保卫无产阶级wen化大革命顺利进行,特判决如下:被告柳世青抗拒运动罪判处无期徒刑。

  ——1969年10月29日

  柳彦之站在监狱医院的病房门口,手里拿着《判决书》,他头发耸拉着,脸色憔悴,眼睛充满了血丝。

  叶元杰站在他的身旁,他高大的身驱替柳彦之遮住了正午的阳光。

  他满怀关切地看着柳彦之,干巴巴地安慰道:“吉人自有天相,柳叔肯定会没事的。”

  柳彦之没说话,径自进了病房。

  两天前,柳彦之从春大娘那里得到监狱发来的消息,说他父母出事了,让他速回,他跟生产队请了假,叶元杰也陪着他,他们立马赶火车来这儿。

  没想到,来到这里后,先见到居然是军代表,那人丢给他一张判决书就走了。

  柳彦之进了病房后,就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爸爸……”

  为什么?

  为什么你和妈妈要自杀?

  他嘴唇动了动,可最终还是没问出来。

  事实上,有什么好问的,答案显然易见。

  因为熬不下去了!

  进了那些地方劳动改造,身体上的折磨还是其次的,人格上的侮辱才是断人生念的。

  知识分子本来就比旁人要重视人格尊严,不能忍受人格侮辱自然就熬不下去了。

  柳世青虽然病得厉害,但他看到柳彦之来还挺高兴的,问东问西的问他在柳叶斋过得还好吗。

  柳彦之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爸爸,没回答。

  柳世青也不恼,他转而问站在病房前的叶元杰,问柳彦之在那里乖不乖,春大娘夫妇身体好不好,乡亲们都怎么样了。

  叶元杰一一回答了,还说了不少柳彦之的趣事给他听。

  说得柳世青忍不住大笑了起来,仿佛身上没有病痛似的。

  柳彦之看到父亲这么开心精神的样子,就跟回光返照似的,这个想法出来后,反倒让他浑身上下都难受得紧,心里恐得慌。

  柳彦之突然抓住父亲的手,心中悲恸,“爸爸……”

  柳世青反手握住儿子的手,安慰他,“不要伤心。记得把我跟你妈的骨灰埋在一起。”

  柳彦之听后,再也忍不住大哭起来。

  后来柳彦之准备给父亲打点米粥过来,走到病房门口后回过头来看他。

  那个背影,柳彦之一辈子也忘不了。

  父亲一个人蜷在病床上背朝着门口,就感觉曾经顶天立地的父亲一下子老了,在他的记忆里,父亲一直是无坚不摧一样的存在啊,他就像一座大山一样屹立在他面前,从来没有倒下的道理。

  只要有他在,自己就天不怕地不怕的。

  所以他一看到父亲这副虚弱样子。

  柳彦之瞬间就流泪了。

  柳彦之站在客厅环顾四周,只觉得到处都空荡荡的。

  这一阵子发生了很多事,柳叶斋闹批dou大会,又搞了好几次拉练,父母进了干校,然后妈妈死了,再然后他亲眼看着爸爸死亡……

  家里全被抄光了,一点儿痕迹都没留下,他记得客厅上明明摆着个木桌的,上面放着茶壶和三个军绿色的搪瓷杯子。

  爸爸妈妈总喜欢坐在上面边吃早饭,边聊时事。

  可是那么活生生的存在,怎么现在都没了呢?

  怎么突然就都不见了呢?

  柳彦之蹲在空荡荡的客厅中间,把头埋在大腿上,痛哭不已。

  叶元杰走到他的身边蹲下,伸手抱住他,“彦之,你还有我呢,我不会抛下你的。”

  

☆、1

  

  1989年5月16日 下午4点半

  柳彦之骑着“凤凰牌”自行车离开校园,准备回去他租住的出租屋里。

  在路过天安men广场的时候,他见到许多大学生聚集在那里请愿,或是在向路人派发传单,其中有几个还是他认识的。

  他没想到,这场由hu 耀邦同志逝世而引发的学`潮,经过了一个多月的时间,不但没有冷却,反而愈演愈烈。

  今天下午的公共课,都已经没有多少个学生在那里上课了。

  越来越多的人骑着自行车往这里聚集,柳彦之牢牢握住车把,兜兜转转的,避免撞到人群。

  可人实在太多了,柳彦之不得不下了自行车。

  没想到,骑着车的时候没撞到人,推着车走反而撞到了。

  柳彦之感觉到前方似乎有物体阻碍住了自行车的前行,他抬头一看,愣住了。

  居然是师哥。

  这位师哥叫叶元杰,是他们学校的学生会主席,去年柳彦之大学报到的时候,就是他帮柳彦之搬行李进宿舍的,两人也算称得上是朋友。

  柳彦之看到师哥头上绑了白色的布条,上面写着“民主”两个字。

  “柳彦之?”

  “嗯,师哥。”柳彦之回道。

  叶元杰看了一眼柳彦之扶着的自行车,眼里似乎有了笑意,他问道:“下午没课了吗?”

  “只有一节课,已经上完了。”柳彦之说,顿了顿:“那师哥你什么时候回去上课?”

  叶元杰突然微笑起来,转移了话题,“听说你搬出去住了,不会是和宿舍里的同学合不来吧?”

  不是合不来,而是怕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柳彦之心想着,并没有回答他。

  叶元杰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抬起手,指着西南方向,说道:“你往那边骑车回去吧,那里就没有那么多的人。”

  “好,师哥,那我先走了,再见。”柳彦之往那个方向看了看,又瞧了下周围密密麻麻的人群,开始推着自行车,艰难地向前。

  “一路小心……”叶元杰盯着柳彦之离去的身影,喃喃说道。

  柳彦之在离学校不远的大杂院里租了一间小房,房间不大,大概就15平米左右。

  里面放了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胸口高的,有两扇小门可以拉开的柜子就已经没有多少空间了。

  房间外面加建了一个小厕所,房间里面也打了个门可以不必从外面就能进厕所里面。

  幸好这个大杂院没有多少租客,那个厕所目前为止,还是只有他一个人用。

  柳彦之骑车回到大杂院里,他下了车才发现,自行车的后座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夹着一张传单。

  他把自行车停在房子外面,用车链锁好,拿出传单看了看,上面写着:“不惜一切,争取民主” 8个大字。

  他把传单夹在书本里,进了屋。

  进屋后,柳彦之打开了收录机。

  “……邓`小平同志在人民大会堂会见苏联最高苏维埃主席团主席戈尔巴乔夫,随后正式宣布中苏两国关系实现了正常化……”

  柳彦之把收录机后面的天线调长了些,信号终于好了点。

  这台“美多牌”收录机,是上海无线电三厂去年新出产的,它的体积还挺大的,外表是银白色的铁壳。这是柳彦之的母亲在他考上北京的大学后,花了218元买给他学英语的。

  要知道他母亲一个月的工资也不过是65元,这个大家伙可是几乎用了她三个月的工资呢。

  调好频道之后,柳彦之将收录机旁边的写着“长寿麦r-u精”的铁盒子打开,用小勺子勺了三勺到瓷碗里。

  他拿着瓷碗放到桌子上,把大红色的暖水瓶拎了起来,往碗里倒了半碗水,又用小汤勺搅拌了好几下,过了一会儿,他边听新闻边用汤勺勺起来喝。

  

☆、2

  2

  “……离下课还有几分钟,同学们,老师有些话想对你们说。”李老师顿了顿,又说道:“现在外面的形势,相信你们也应该从新闻上了解了一些吧,李`鹏总理在人民`大会堂会见了在天`安`门广场绝食的学生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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