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湖说完,眼泪就下来了:
为他兄弟,为他自己,也为夏长陵。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一切都变了。
☆、决裂(5)
处决那日,明湖不曾前去送行。
他怕自己一去,就会控制不住跑上去救人。
但救一个连活着都不愿意了的人,又有什么意义呢?
长昭趴在桌子上,一边呜呜哭着,一边啃着桃花糕,眼泪鼻涕流了下来,也不管,只边哭边吃,吃到一半,又忍不住抹眼泪,实在是难看之极。
明湖此时心情已归于平静,他端了一杯酒,洒在后院的一株桃树下,低声叹道:“阿月,愿你来世,勿生在这无情的帝王家。”
陈素看着他,忽然开口:“我想过几日便回西南,你要与我一道走吗?”
明湖摇头,嘴角噙着一抹讥讽笑意:“我们的巫劳大人,是不会让你我都回去的。”
陈氏一族,数代镇守西南,根基已稳,威名赫赫,没个把柄留在京都,朝堂如何安稳放心?
帝王家,再有情有义,终究还是帝王家。
当年人魔之战,四大家族立下战功,明侯战死,他的义弟陈遥几次上表请求将义兄遗孤带回西南抚育,但先帝夏衍帝始终不肯答应,最后还打着“安抚明侯遗孤”的旗号将他接入王宫,但谁说又不是为了牵制住远在西南,朝堂鞭长莫及的陈氏大族呢?
以往,明湖还信誓旦旦长陵会顾念旧情,不会像他父王那样,但如今连齐冷月都能处死,为了江山社稷,夏长陵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呢?
何况,还有那个忠心耿耿,一心为夏氏王朝的祭司大人呢?
这日,据说京都百姓为庆祝恶魔被除,纷纷上街,游湖赏花,一派喜气。
茶楼里人声鼎沸,说书的慷慨激昂:“就说今日迦南寺,那可是黑压压的人头,全是来看那恶魔处死的百姓,只见驱魔师和禁军押着他跪下,大祭司巫劳大人立在祭台上,手一挥,那侩子手手起刀落,喀地一声,人头落地,恶魔一死,我京都从此太平……”
坐着听书的人纷纷鼓掌叫好,议论纷纷:
“恶魔终于死了,害得前段时间人心惶惶的……”
“这是报应,按我朝律法,半魔早就该处决的,是先帝和当今陛下仁慈,才让他苟延残喘……”
“嘿嘿,今晚终于可以出门吃花酒了……”
“小心你娘子知道了揍你!”
夜幕降临。
被贴了封条的偏殿死一般的寂静,悄无声息地,就如同他的主人。
巫劳立在他身后,淡淡道:“陛下也不必太过伤神,恶魔已死,他体内的魔王印也就永久被封印,魔族旧部永远也找不到。”
长陵抬头看着偏殿,惊讶于自己竟如此平静。
“如今魔族威胁已除,接下来该是考虑后宫一事,”巫劳又道,“老夫听闻陈将军不日将启程回西南,倒不如择了良辰吉日,举行立后大典,也让黎民百姓普天同庆。”
长陵只淡淡一笑:“巫劳大人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无所谓的语气,让巫劳微微一怔,随即想到陛下难得开口答应,就算语气里没一点欣喜的意思,巫劳还是回神宫开始着手cao办了。
寝宫。长陵取下腰间的琼海玉,郑重地将它放进了一个盒子里,然后将它藏在了永不见天日的暗格里。
再见了,阿月。
次日,巫劳就在朝堂宣布:“今有陈氏之女,生于寅申,值紫微天府同宫,乃母仪天下之兆。神宫奉王令,特此昭告天下,择吉日,行封后大典。”
此令一出,大臣们纷纷赞同:
“陛下的后宫早该着手填充了!礼部大人也太失职了……”
“礼部大人,除了这王后,其他的也赶紧从民间选些良家女子进来呀!”
“老臣有一女,年方十六,温良贤淑,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礼部大人改天过来看看?”
一散朝,原本没什么存在感的礼部大人忽然被百官们热情地包围,大臣们纷纷建言献策。
明府。
明湖没去上早朝,但也听闻了立后一事,他微微蹙眉,对陈素道:“你若不愿,我自有办法让陛下毁了这门亲事。”
陈素却摇摇头,微微笑道:“一国之母,此等荣耀,谁会拒绝呢?再说了,家母十分想念明湖君,兄长也一直念叨着京都的桃花酒,明湖君此次回西南,定要多带些回去。”
明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陈素又收敛笑容,低低道:“生在世家大族,姻缘本就由不得自己做主。我早就明白。明湖君不必介怀。”
那人已死。
许配给谁都无所谓了,而且,如果能换来明湖的自由之身,那也算是值了。
☆、决裂(6)
立后大典在迦南寺的祭台之上举行,十分隆重,京都百姓纷纷捧着桃花糕和点心上街,欢喜庆祝。
那日夜晚,烟花漫天,京都上空绚烂无比。
巫劳立在神宫高楼上,远眺京都灯火通明的长街,如释重负:“恶魔已死,总算了却老夫一桩心病,如今陛下又肯广纳后宫,真乃太平盛世,万民之福。”
“这盛世,自然也有师父您的功劳。”林辞立在身后接话道。
巫劳失笑,却不再接话。
王宫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寝宫。
长陵身着红色龙纹华服,挑开盖在王后头上的喜帕,只见陈素端坐在床榻上,凤冠霞帔,身姿曼妙,面容美丽。
长陵垂下眼,坐在她身侧,倾身就要吻她,然而还未触碰到她脸,便又偏过头去。
“抱歉……”长陵站起来,低声道。
陈素抬头看他一眼,见他神色憔悴,脸色竟有些惨白,原本还在生他气,此时却又心软了下来。
“为何道歉?”陈素问道。
长陵踱至窗边,淡淡道:“孤王需要一位王后,或许接下来还会有诸多的嫔妃,这是君王的需要,并非我个人意愿。陈将军日后恐怕得受些委屈了……”
陈素回答,语气仍旧铿锵有力:“既入帝王家,便已有心理准备,陛下不必介怀。”
长陵只轻轻点头,便离开了寝宫。
陈素不知他去了哪里,只知大婚之夜,她独自睡在床榻上,直至天明。
次日。
明湖便上书请求回封地大名城。
他原本就被赐封为大名城城主,此举合情合理,也找不出理由拒绝。
离开那日,京都的桃花已谢。
“你终究还是选择不原谅我。”
“除非他活过来,否则,我至死都不会。”
明湖潇洒地翻身上马,语气却是十分决绝。
长陵沉默地看着他,竟一时不言。
只有从远处跑来的长昭呜呜直哭。
阿月死了,明湖走了,长陵弟弟……长陵弟弟又变得冷漠了很多,他越来越觉得宫中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了,无趣寂寞。
但明湖看着x_ing子淡然,实际上也是个说一不二的主儿,他要走,是谁都留不住的。
长昭只能含着泪,委屈地、眼巴巴地问道:“那你什么时候回京都?”
明湖轻轻瞥了长陵一眼,又转而笑道:“看我心情。”
“下次桃花祭回来吗?我不跟你抢桃花糕了,”长昭絮絮叨叨地,“我真的不跟你抢了,全给你吃,我还给你多征集几个厉害的厨娘回来,在王宫专门做给你吃……”
原本心情还挺平静,被这小子念叨着,忽然又有点伤感了。
明湖笑而不语。
没得到他的肯定回复,长昭又伤心了。
浩浩荡荡的精兵护送明湖离开了京都,也连带着京都闺阁女子纷纷依依不舍,上街含泪相送,整条街哭成一片。
出了春谷关,明湖勒住缰绳,回头遥遥地看了京都一眼,又毫不留情地策马疾飞。
高高的京都城墙之上,屹立着一个身影,在斜阳余辉中,更显得形单影只,让人见了更感凄凉。
长陵目光眺望着那逐渐远去的影子,蓦然想起当年他父王说的话:
高处不胜寒,帝王位,从来是孤独的。
长陵微微垂下眼眸,淡淡地自嘲道:
终究……只剩我一人了。
☆、□□
夜色里,一辆华丽宽敞的马车自京都城门离开。
真真坐在马车外面,愤愤不平:“凭什么叫我赶车?我长得这么好看,像是赶车的人吗?那帮守城的侍卫居然放行了,真是瞎了眼了……”
同在赶车的傅音回答:“放行是因为少主的出城令,根本就不是因为你这张脸。”
“哎哟,我就说说,你这么严肃干嘛,”真真委屈地瞪她,又扭头对着马车里的人问道,“喂,你那个出城令在哪弄的?我也偷着来玩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