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赐走进未央宫的大门。
从这一时刻开始,一切都不再有停止的可能。
所有的一切,才刚刚开始。
“你说什么?”
对于天赐的话,弄玉是不相信的。
或者,是不敢相信。
他其实是一个很脆弱的人,他渴望亲情,他看重亲情。
他的友情几乎为零,他的爱情无法实现。
只有亲情,是正大光明的东西。
登高易跌重。
他把亲情捧得太高,甚至高于一切。
当他的家人一一离他而去,那种冲击,大得能够毁了他。
他自己也知道。
所以,他拒绝相信。
但天赐不知道。
所以,他理所当然地把弄玉的反问当成对他的质疑。
他常年以九州王者自处,怎么受得了这般蔑视。
“神君若是不信,在下便不打扰了。”
他站在大殿中央,微微仰头,看着上方的弄玉。
举手投足之间,皆是威武霸气。
虽身处下位,却不见半分屈服之意。
这才是真正的王。
他低下头整理袖摆,复又抬头看了弄玉一眼,施施然转身。
话他已经说完了,自然也该回去了。
“先生请留步。”
弄玉还是叫住了他。
天赐转身,宠辱不惊,“神君还有何事?”
弄玉:“先生为何会在鬼哭岛?又刚好目击家父家母的惨剧?”
这是唯一一次能够接近真相的机会,他不忍心,让他的亲人,成为孤魂野鬼,死后,连家都回不了的孤魂野鬼。
天赐看着弄玉不说话。
弄玉面无表情地回视。
良久,他才开口,“我是鬼哭岛的住民。”
弄玉皱眉。
天赐:“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我都是鬼哭岛的住民,不会因为你的不相信而改变,就好像你父母的死,死了就是死了,与你相信与否,并无关联。”
弄玉被说中心事,脸色煞白。
天赐:“你父母是为人所杀,我不能告诉你那个人是谁,你也不用去找,我会来这儿告诉你这些,只是因为你父亲的托付,我说了,你听了,也就算了,不用再做其他的事。”
弄玉盯着他,死死地盯着他。
天赐有种被天敌盯上的感觉。
啼笑皆非。
“我好心告诉你这些,你难道还想恩将仇报?”
他难得做一件善事,不要让他后悔,好吗?
弄玉像是突然惊醒。
鼻尖滴落一滴汗水。
总算是清醒过来了。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迷茫的眼神,让天赐很想发笑。
还是找来了吗?
突然不想继续了。
“在下告辞。”
弄玉:“那家父家母的遗体……”
天赐没有回头,“我忘了说吗?令尊与尊夫人,尸骨无存。”
弄玉跌坐在地上。
惨白的脸色,混乱的神经。
连哭泣都做不到。
天赐觉得无聊了,还是回去研究阵法吧!
这样想着,他已经提步了。
然后,他听到另一个声音,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这么急着走?不会是在躲我吧?”
熟悉,是因为这是胡亥的声音。
陌生,是因为说话的语气语调。
他还是带着幕帘,遮得严严实实的,跟他如今的行事作风一点不像。
他是真的不一样了。
至少,从前的鬼医,是不会用这般轻佻的语气说话的。
可如今,他却说得这般顺畅。
“鬼医先生。”
弄玉像是看到了救命稻Cao。
这声呼唤,包含着痛苦,绝望,哀求,无措,迷茫,希冀……
装了这么多东西,他会有多沉重。
鬼医叹了口气。
他走到弄玉身边,把他扶起来。
弄玉死死抓着他的袖摆,紧咬着唇,没有哭出声,但眼泪流下来的速度,不会减弱。
鬼医叹了口气。
妥协般地把手放到弄玉的头上,少年已经长得很高了,头发还是跟小时候一样柔软,鬼医莫名的有些怀念从前。
他轻声宽慰,“弄玉,没事的,你还有我们,我们都会陪着你的。”
弄玉终于哭出了声,眼泪像决了堤的洪水。
“乖,去找双鲤吧,我送送这位先生。”
弄玉点点头,松开了手里的袖摆。
把弄玉劝走了,鬼医走向天赐。
大殿的朝向是向阳的,阳光打在鬼医脸上,幕纱成了摆设,天赐可以清楚地看到,鬼医此刻脸上疯狂的笑。
不自觉地全身防备,危险的味道,正在接近。
鬼医拍了拍天赐僵硬的身体,道,“放轻松,我们不打架。”
有那么一瞬间,天赐真的以为,鬼医是真的在跟他打招呼,就像好朋友一样。
可惜,只是假象。
他还记得,他们是敌人。
“我记得,你是未央宫的客卿吧。”
“是啊。”
“未央宫出事,对你没有好处。”
“我知道的。”
天赐觉得,跟鬼医比起来,他真的算不得狠。
“走吧,我送你出去。”
他们难得相处得这么和谐,没有打起来,也没有吵起来。
有多久没有这般心平气和地走在一起了呢?
挑起话头的,是天赐。
“我以为你不是多管闲事的人。”
没别的意思,就只是说说话。
他们都很清楚,这种时光,也就这么一次了。
“我也以为你不是多管闲事的人。”
天赐笑了,他越来越年轻,身体呈逆生长状态,所以,现在看他的笑,倒是多了点清纯的味道。
“可是我们都错了。”
鬼医:“你说的是对的。”
对话到此为止。
天赐在想,鬼医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说了两句话,到底哪句是对的?
这两句,可是完全相反的意思呢。
等到了大门前。
挑起话头的,是鬼医。
鬼医:“说实话,我没想到你会来。”
天赐:“我的牺牲的确很大。”
鬼医:“希望你的牺牲能有所回报。”
天赐:“我只希望不被灭口。”
鬼医:“没想到你还是挺怕他的。”
天赐:“废话,你不怕他吗?”
鬼医:“我为什么要怕自己啊?”
他笑得眉眼弯弯,天赐只觉得全身发冷。
“你说什么?”
鬼医俯下身子,在天赐耳畔说话。
暧昧的姿势,危险的低语。
片刻,鬼医直起身子,他看着天赐,言笑晏晏。
天赐觉得,他是故意挑了一个面对阳光的位置,好让他看清他的表情。
“原来如此,你倒真是好本事。”
嘲讽的意味居多。
鬼医:“多谢老师夸奖。”
惺惺作态。
天赐:“不敢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