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溪沙+番外 作者:玻璃心碎一地【完结】(12)

2019-05-19  作者|标签:玻璃心碎一地 种田文 破镜重圆

  祝一东前脚一走,肃冬就随之而来。

  正月末,程母咳血了。那时恰好贺锦与程子澜正与程母闲聊,程母掏出帕子捂嘴轻咳,然后不着痕迹地擦拭嘴角,帕子一直攥在手里头,听见贺锦在逗笑她便侧耳听着,抿唇笑笑。

  程母做得不着痕迹,若不是贺锦每隔十日偷偷过来为她常例疗伤,这回内功一探进去,恍如陷入无尽谷底,他都不知道程母身子短短几日已是一落千丈。

  运功一周收势,贺锦慌了,抬头看着程子澜就站在床跟前,静静注视熟睡中的程母。程子澜抬手止住贺锦的话,只是让贺锦先回去休养一番。

  贺锦惊问:“你已知道了?”

  程子澜静默许久,才答非所问:“前些日子,看守玉林的人过来,说山上的梅花结苞了。”

  贺锦一时反应不过来,拉住程子澜的手想问这话是不是说不治了,却不料抓到一手冰冷。贺锦大惊,扳过程子澜的脸才发现他郁结于心已震伤心脉,口鼻渗出两行腥血。

  贺锦又怒又急,伸手给他擦擦脸,正要强撑着运功给他护体,却见程子澜反手捉住他的手腕,将他拉过来,下一刻整个人便颓唐地靠在贺锦身上。

  “贺锦。”程子澜疲倦地闭上眼,“我冷。”

  贺锦心里疼着,也挨着程子澜的脸,不吭声。

  窗外呼啸的风终于停下,第一场雪姗姗来迟。

  贺锦第一次见到雪,与程母说:“白白的,挺好看。”

  程母道:“阿锦喜欢,便多来做客。待外头银松着装,更是好看。山里头一处一景,你让君行多带你四处走走,甭整日守着我这个老婆子闷得慌。”

  贺锦说:“怎会,我还想多陪陪老夫人呢。”见程母面露倦意,他便示意芳絮伺候程母歇息。

  程母一歇下就睡得沉,芳絮见她眼眶深陷,隐约发紫发黑,一时难受,默默红了眼。

  贺锦说给程母把个平安脉,让芳絮先忙去。

  芳絮怔怔地看着一脸憔悴的贺锦许久,才行了礼退下。门刚关上,芳絮在房门外站了一小会,心事重重地回头,发现程子澜就站在走廊的那头。也不知道他来了多久,外头风雪已经在他肩头上披了一层雪白。

  约过了盏茶时间,贺锦才出门来。他嘴唇毫无血色,眼前一阵模糊,好容易摸着门框带上门,整个人靠着墙上被冻得哆哆嗦嗦的。好一会缓过神,想着运功抗寒,只觉丹田空虚,一点劲儿也提不上,贺锦只得拉拉衣襟,缩缩脖子蹒跚走回房去。

  直到走远,都没发现身后无声无息站在走廊那头的程子澜。

  过了三天,玉林的看林人过来说,梅花要开了。

  贺锦很高兴,催着要去程母那儿给她运功护体。程子澜一把抓住贺锦的手,那力度太大,直把贺锦攥得发疼。

  贺锦轻笑:“老夫人看到梅林,定会很高兴。走罢。”

  待他两人到了程母那儿,程母已经早早起身,让芳絮伺候梳洗了。

  芳絮束发的手有些抖,眼内红红的,笨手笨脚地翻出程母的珠宝盒子,挑了程母最稀罕的发簪颤抖抖地给她戴上。

  程母今日瞧起来忒精神,脸上不知道是气色好亦或是胭脂红嫣,整个人恍如容光焕发一般。知道程子澜过来,还拉着程子澜的手道:“听闻玉林的花开了,你陪为娘去看看。”

  程子澜应一声好,拦腰抱起程母就要出门。

  贺锦瞪大眼,大喊一声“等等!”那声音太凄厉,一时把自己都吓一跳。他回头对芳絮说:“外头风大、老夫人的披风呢。”话音未落,却发现芳絮已经掩脸哭得梨花带雨。贺锦脑子一白,不顾规矩自己动手把装着大衣的柜子掀开翻起来,芳絮失神看了好一会才小跑过去帮忙。芳絮先把披风找出来,小心翼翼给程母穿好。

  玉林在半山腰上,离峥越山庄有一小段距离。

  程子澜抱着程母出门,贺锦跟了一路。雪花飘了好久,打落在脸上又凉又冷的,让贺锦不住打冷战。等远远一片梅花林在皓皓白雪中展现姿态时,贺锦不由一愣。

  与承启岛上的桃花大相庭径,一地雪白衬着的梅花在风雪中轻轻绽放,有着一丝悲壮的美丽。就好似明明湮灭在雪色里头,偏有一点姹紫嫣红生生不息,就像心头上的朱砂痣一般。

  程子澜抱着程母走入梅花林子,淡淡花香与清冷的空气混着,浸入心扉。

  程母虽然已瞎,却像是能看到满地冒雪的冬梅,笑得很高兴。那笑意仿佛能回到十几年前,就在同样一片林子里,对着心头疼着的人。

  “还记得当年你爹前来提亲,”程母笑呵呵道:“让你外祖父用扫帚撵出去。”

  程子澜应:“外祖父说,爹爹当年就是个浪荡子弟。”

  “可不是!”程母半真半假地埋汰,“那时候要不是为娘拉住你外祖父,怕你爹早没了!”

  程子澜微微笑着。怀中的程母深深呼吸一下,终于松下肩膀埋入儿子臂弯中,半笑半自言自语:“后来倒是学了个正行,瞧起来人模人样的,才敢上门来。”笑意一敛,说:“你爹虽有百般不好,却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这人世间,哪有最好的人儿。想这情爱,多得是有缘无分,一厢情愿。他虽然走得早,却对我母子千般万般的好。今日想想,我也是个有福气的人。”

  程母微微靠近儿子,万分温柔地道:“愿我儿,也是个有福气的人。”语罢,她才蠕动唇,愧疚道:“为娘亏欠阿锦。为我一片私欲一直不肯点破,让他受苦了。我儿替我,与他说声对不住。”

  程子澜说好。

  程母微微点头,说:“为娘累了,要歇会。”

  程子澜浑身一僵,傻乎乎站着。程母在怀里轻得像一朵沾雪的梅花,就这么静静地睡在儿子臂弯中,无声无息的。

  直到一支冬梅放到程母手上,斑驳的嫣红唤回程子澜的神志。他抬头,跟前的青年背着身,肩膀不住地抖着,哽咽声在寂静的林子里很是明显。

  “贺锦。”程子澜哑哑地喊一声,粗糙的嗓音像是已经封存了上百年。

  青年听见他喊,良久才抬臂胡乱擦脸,却发现越擦越哭得狠。最后,青年也不擦了,似乎踟蹰许久,才把冻得通红满脸泪水的脸转过。

  那一回头,似乎穿过无数光y-in,恍如回到多年前,那时方梅瑜尚是年少,路过拱桥。

  河上泛舟有浪荡子弟三五人,其中有人朝她吹一声响亮的口哨儿,那声音刺破河水的平静,直直吓得方梅瑜回头一瞧。

  扁舟上的浪荡男子让这回眸夺了神志,再也没能走出来;从此心里刻了一点朱砂痣,开满整片梅花林。

第14章 12

  折子十二

  祝一东出生在浮山下的小镇子里。他生父是个地痞,吃喝嫖赌样样精通;生母是个泼妇,叉着腰一张嘴能把街头巷尾诅咒个天昏地暗。

  他四岁多那年,泼妇和地痞又吵起来,直接就把家中仅有的盆碟碗锅甩个遍。祝母气头一上,抄起剁r_ou_刀就要生要死,可又怕痛得要紧,就嚷着要把地痞的独子剁了。

  祝一东早在他们打起来时蜷缩在门后,一见祝母要持刀砍来,马上滑出门去,就像是水沟里的泥鳅,一去不回了。

  他在街头荡了几个来回,肚子饿得不行。

  乡里街坊都认识他,没同情过这地痞和泼妇的儿子。即便是想当个乞丐,也未必能挣够一顿吃的。恰好见有外来人带着几个小娃往浮山屏锁门走,他记起山上有大户正收徒,也许能乘机捞一顿饱腹,便屁股颠颠地随在大队后头跟着上了屏锁门。

  也是祝一东命好,郝陇当日自承启岛回来,心情十分纠结,刚好见到门徒正招收弟子便随意看看。当时祝一东是几拔人里头年纪最轻,也是最为瘦小的,偏偏站在最前头东张西望,让那群小孩有意无意的推搡着。

  郝陇多看了祝一东一眼,一下子就让祝一东盯上了。祝一东年纪虽小,鬼灵精得很,一瞧这爷们就是能做主的头儿,立马张嘴朝郝陇笑,露出缺了门牙的一排牙齿。

  郝陇眯起眼,点了祝一东过来仔细摸摸筋骨——确实是不错的苗子,就直接收到门下,硬生生拉下当年招来的一批弟子一个辈分。

  祝一东进了屏锁门不久,祝父因为欠了赌债远走他乡,祝母立马改嫁得远远的。临走前,祝一东刚提着郝陇给的一包糕点回家,家门大开着,乡里媒人婆的嗓门又响又大,和着祝母的声音把门前的祝一东堵在门前。

  媒人婆说没了姓祝的两个扫把星,祝母这是要攀高枝了。

  祝一东一听很不高兴,冲进去就把糕点摔了媒人婆一身!

  祝母大怒:“你这夭寿的烂蹄子!与你那死鬼老货一个德行!要不是老娘顾着,你早饿死街头了!瞪着眼瞅啥!”

  祝一东大叫回嘴:“就瞅你老婆娘!老得没脸还要嫁人!”

  祝母抄起扫帚就追着他打,祝一东一边跑一边骂。祝母追了好一会,实在跑得喘不过来,只得叉着腰大骂:“俺瞧你能有多本事!一双烂腿能跑到天上去?做你娘的s_ao梦!”竟连自己都骂上也不知道,转嘴就又咒骂:“你这混人生养的东西!日后能有人像老娘一般对你,你都要感天谢地了!不知足的狗崽!老娘等着,下黄泉地狱,瞧你这烂东西孤苦伶仃,不得好死!”

  12

  屏锁门的后山又有动静。当日巡山的弟子跑过去,断崖处簌簌风响,霍地有一道身影凌空出现,衣袖飞扬,凌波微步而来。

  巡山弟子还以为自己见了山中妖怪,定眼一看,是曾在门主郝陇处见过的男子。对于此人,门主向来睁一眼闭一眼的。今日迎面一见真有些诧异——这男子瞧着也就而立之年,爬上浮山居然气息毫无紊乱,可见功力之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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