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三儿
作者:饮千流
第一章
齐凤三,单名鸾,是钱塘县第一蚕丝商齐巽的独子。齐家在江南是数一数二的富庶之家,齐凤三是钱塘出了名的败家子儿,世人提起他,无不摇头咂舌,叹曰:可惜!
可惜什么?可惜的是,齐凤三是个聪明人,不,应当说聪明绝顶,聪明人干起声色狗马的勾当,就必然惊世,必然骇俗。
齐凤三明明是个断袖,却凭着几分姿色,学蜻蜓点水,处处留情,引得不少大家闺秀、小家碧玉托媒人到齐家说亲。这些年,齐家的门槛已被媒婆子的绣花鞋磨亮了,却没听说谁家的姑娘收过齐家的聘礼。
月朗星稀,蝉声不绝,齐凤三穿着便服坐在藤椅上纳凉,亭外金鱼戏水,芙蓉素面出陈。小六挑最大最红的樱桃,递到齐凤三嘴边,发现他正盯着一株菡萏发愣。
小六在他耳边道:“听说夫人相中了个姑娘,明儿就下聘礼了。”齐凤三乜斜他一眼,道:“聘礼就是你。”小六嬉嬉一笑:“何止,我才半吊。”齐凤三将衔在嘴里的樱桃核儿,噴儿地一下吐在小六光滑的脑门上,嘣地一声,像敲小鼓。小六撇着嘴揉了揉。
齐凤三见他有趣,伸出莲花二指挑起他的下颏儿,仔细瞧他额上的樱桃红点:“啧啧,歪打正着了,瞧这小红点儿又圆又正,反把你映得好看了些。”小六的脸立时姹紫嫣红。
齐凤三道:“我不是叫你买通所有上门提亲的人么?怎么又教我娘相中了呢?”小六皱了皱柳叶细眉:“谁知道夫人会相信那个婆子的话,真以为有再世的杨玉环和赵飞燕呢。我猜这个媒人定是在女方家里收了个大红包。”
齐凤三含笑:“好办。玉环飞燕皆尘土,媒人既能把死人说活,也能将活人说死嘛。”小六立刻心领神会,顺带四下扫了一眼,没人。齐凤三轻轻一搂他的小蛮腰,他便顺势倒在齐凤三怀里,一屁股坐在他腿上。
翌日,媒人退回了齐母的谢礼,说是姑娘发了疟子,已被折腾得不人不鬼,医药无法凑效,不敢为齐家保这门亲。媒人出来,从小六那儿得了百倍于谢礼的赏银。
青骢马,金鞍光,龙脑入缕罗衫香。这日,齐凤三直奔西湖上的“临江妓院”。
西湖六月,芳郊明媚,柳翠荷香。妓院门口,小袖迎风招客。老鸨脸色媚上加媚,三五步拽过来,大红大紫的丝帕一甩,扫了一眼齐凤三的小瘦脸儿,笑逐颜开:“哟,齐公子大驾光临,莫非是想我们瓷瓷姑娘了?”
瓷瓷姑娘是这里的花魁,没有贵客不露面。齐凤三扯住老鸨的袖子,低问:“上次的两名堂倌儿,可还留着?”老鸨转悠一圈眼珠:“莫不是王……”齐凤三用扇柄磕她的脑门:“我不是给他们起了雅名吗?”
老鸨假意掌自己的嘴:“哎哟~齐公子饶命,我当然给你留着呢,自从公子走后,我什么都不让他们干,养得他们越发嫩生了!”老鸨转体,对帘子外尖声喊:“快去叫婞儿和姳儿,出来接客啦~”然后用帕子捂着嘴悄悄告诉外面,“就是王小五和张百顺。”
王小五和张百顺乃劳苦出身,从小被爹娘卖到妓院当龟奴,在妓院长大,耳濡目染,染得一身胭脂气,楼上的姑娘多得数不过来,齐凤三独独中意他们俩。
姳儿斟满一盅笑春风送到齐凤三嘴边。齐凤三噘嘴儿抿了一口,对弹琴的婞儿轻轻点头:“妙哉~妙哉~”一低头,又看见姳儿的手,托起来仔细瞧了瞧,无限伤心:“这老鸨真是尿罐镶金边,瞧这一双小手,没干活怎生长出这麽多茧子?”
婞儿停了琴,嫉妒地瞥过去:“公子若疼他,就把他赎回去罢。”齐凤三道:“胡扯,哪有男人作坠子的。”一句话弄得齐凤三暗自叹气,其实在他看来,问题不在于此,他倒有心收男妾,只是家中那个天杀的老爹,要是能还用等到今天。
姳儿倒了一盅酒,仔细端到他唇边,朱唇轻启:“公子莫要为难,有公子这句话就够了。”齐凤三吧嗒一口酒,一叹再叹,心里盼着齐巽早日归天。
雅乐清欢,金炉麝烟袅袅。齐凤三正揽持着姳儿揄弄嬉戏,楼下有些嘈杂,依稀听得老鸨的媚声:“二位公子息怒,二位公子请再忍耐片刻,马上就来。”
没成想,只听门上的珠帘唰啦一响,有个人风风火火地走进来,展眼间已来到齐凤三的面前。齐凤三半口酒没等咽下去,停在喉咙,辣得鼻尖儿直冒小汗。见来人一袭富丽尊贵的织锦青衫,趾高气扬。
齐凤三一愣神儿的功夫,老鸨子钻到他们俩中间,忙着打圆场:“二位公子息怒,是个误会,是个误会。”接着便叽里呱啦地解释来龙去脉。婞儿的琴弹不下去了,坐到一边嗑瓜子。姳儿以为来了大官,忙往齐凤三身后躲。
此刻,齐凤三的眼睛却定在那挂摇曳的珠帘上。曾几何时,一个美人已不露声色地站在门外,黛眉袅袅,不高不低,秋水茫茫,不大不小,纤腰一束,玉腿双垂,风清月白,天高云淡。转眼再看婞儿和姳儿,简直就是乌鸠斑雀。
齐凤三挑着眼眉对珠帘外笑了笑:“阁下不妨坐下来一块儿听罢?”青衫男子讥笑道:“这两个龟奴的身价加在一起有十两吗?没钱就别来这个地方!”齐凤三叭地一收折扇,冷声道:“我没在跟你说话。”
老鸨子强挤出个鬼一般的笑脸,对青衫男子道,“王公子,其实瓷瓷的琴艺更好,不如叫她出来陪你吧?”婞儿听到这儿,吐了半个瓜子皮,偷偷白老鸨一眼。
王公子不依,看架势想要抢人,正当此刻,门外珠帘一挑,美人走了进来,暗中拽住王公子,并从袖中取出一颗婴儿拳头大小的珠子,单手托到老鸨面前:“嬷嬷,这是一颗价值不菲的夜明珠,不知能否请得动他?”说罢用手一指正在嗑瓜子的婞儿。婞儿又是惊讶又是欢喜。
美人默默盯着齐凤三,眸若清溪,深邃难测。齐凤三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朝婞儿掸了掸手,婞儿便走过去掺住了王公子的胳膊。腊月的萝卜,钟表的摆,老鸨接过夜明珠,心里欢喜得放鞭炮似的。
王公子对美人道:“子薰,今日之事亏得有你,他日定当图报。”美人超然一笑,低声道:“区区小事无需挂怀,我们走罢。”
齐凤三没事人似的,在一边摇扇子,一转眼,美人的身影飘然而去,又消失在那挂珠帘后。天涯流落思无穷,既相逢,却匆匆。齐凤三惘然一笑,无限叹息,站在原地出了半天神儿,许久才弯下身子,从地上捡起一封书信,是刚刚王公子无意间掉落的,信上工工整整地写着王公子的姓名,还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