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齐凤三硬撑着穿衣下地,一张苦瓜脸表情丰富,刚跨出门槛,不料又遭遇冷馥的酥心化骨笑,立时腿发软脚发麻,不教冷馥扶得及时,一头栽死算轻的,真是不幸中之大幸。可面子一丢再丢,简直糗到极点。冷馥捋捋他的后脊,缓声说:“暂且先住下,养好了再说,皇上那儿交给我。”
齐凤三晃悠着撤后两步:“不必。”冷馥意外至极,揽其肩膀,急道:“你这样儿怎么成?”齐凤三勾起嘴角强笑两下,微微欠身:“是草民福薄,请冷大人高抬贵手。”冷馥将他的手握紧,一双明眸温存凄切:“你怕皇上怪罪我?”齐凤三摇头。冷馥急道:“你就是怕皇上怪罪我,对不对?”
齐凤三道:“那么,冷大人有什么办法不教皇上怪罪?”冷馥沉思稍许,眉心一动,道:“我就说二老思儿心切,送你回家住几日。”齐凤三轻笑点头,缓缓道:“倘若没有杨逊这个人,确是个办法。”
冷馥微微蹙眉:“他那里,我也可以去说。”齐凤三道:“此人立场尚不明晰,冷大人要以国事为重。况且,位极人臣受制于五品下官,岂是冷大人一贯的作法?”冷馥沉默片刻,调笑道:“怎么像我媳妇儿似的。”齐凤三立时坐腊。
忽然,齐凤三双睛盯着一个方向不动了。冷馥回头一看,竟是皇上身边的两位公公,身后有府役打扮的御林军跟随。冷馥愣住。一位公公笑呵呵地走过来,操着假嗓道:“冷大人恕罪,奴才不请自来了,只因皇上昨个丢了件宝物,哭了一整夜,奴才豁出老命也要替皇上把这件宝物寻回来,这不,路过这里,特来问问冷大人是否见着了?”
齐凤三故意拔着腰板儿,两腿夹生,流氓赶集似的走了过去,笑道:“宝物在我这儿~”公公笑道:“那请随老奴走吧?”齐凤三看了看冷馥,见其目似秋霜,面若寒水,鬓丝如雪,奄忽之间如同过了百年。
齐凤三未再多言,转身随两位公公走了几步,闻冷馥在身后道:“齐公子暂留,我有句话要对你说,请两位公公且到宾厅歇息一会儿,喝杯解暑茶。”两位公公互对目光,稍加犹豫,便异口同声道:“悉听尊便。但不宜过久。”冷馥点头,摊手示其宾厅的所在。公公都去宾厅喝茶了,但御林军仍未离开。
冷馥匆匆在袖管里抽出一封纸笺揶入齐凤三手中,目光澹澹如清溪,含蓄婉约地洒满他清瘦的脸,低声道:“尽早看。”齐凤三目光轻轻扫过冷馥的脸,将信笺掩入袖里。冷馥侧目望向在宾厅喝茶的两位公公,又环视御林军,知道一举一动无时无刻不被众多双眼睛盯着。
齐凤三道:“冷大人放心,待草民见到皇上,定将误会释清。”冷馥欲言又止,拱手送客。齐凤三随即坐着轿离开冷园。路中,齐凤三拆开信笺,竟是白纸一张,翻过来调过去不见一滴墨迹,心底吊诡得很。难不成,冷大学士一时疏忽折了张白纸放进袖管?抑或另有深意?
齐凤三沉思再三,设想种种,忽然间茅塞顿开,轻轻勾起嘴角,缓缓地道出三个字:“冷,狐,狸。”并笑着把纸笺平平整整地揣起来。
齐凤三走后,冷馥叫人准备一匹快马随后赶往太守府,竟比齐凤三坐的四人轿早到一个时辰。冷馥来到御书房向皇上尽陈杨逊谪任杭州总兵后,挪用公款,谋事托公而实挟私利,靡费政事,终日混迹平康坊曲。皇上当即传杨逊来对质。
杨逊清楚这罪要是任了,重则脑袋搬家,轻则削职为民,那还不如削了脑袋。皇上打着微服私访的名义到江南寻欢作乐,回朝时总该有所收获,提个脏官脑袋回去,朝臣的嘴堵了,脸上风光了,何乐不为。
杨逊奉旨前往太守府,一路上扇把儿敲着脑门,恨得咬牙切齿,只见对面来了一匹马,马上端坐一人,脸白得像曹贼,拈花手指掐着缰绳,比自己还娘们儿。杨逊未下车,那人未下马,两人车轮马腚的交头接耳了一下子,杨逊冁然而笑,拍着扇子点头道:“多谢公公。”
杨逊的车刚到太守府门前,便与齐凤三的轿相遇。杨逊下车走过来,弯腰微笑,一手挑开轿帘,一双深不见底的桃花笑目直把齐凤三看毛了。齐凤三问:“杨大人,今儿是好日子不成?”杨逊笑道:“当然是好日子,不是么?”
齐凤三莫名一笑:“草民愚昧。”杨逊道:“冷大人早来了,在皇上那儿呢,我们一块儿去吧。”齐凤三一惊,微笑道:“大人们说话,小人不便插嘴,小人还是回房睡觉的好。”说完正欲举步,低头一瞧,杨逊的一只爪子死死地挽住他的胳膊,笑眯眯地看着他,悄声说:“听说皇上哭了一夜,凤哥哥都不去看看?”
齐凤三一身鸡皮朝他笑了笑,低声问:“皇上哭?不太可能吧?”杨逊别有深意地看着他:“凤哥哥昨个一夜未归,可是到勾栏院留宿了?无需担忧,我绝对不会对皇上说,不过……即便我不说,怕皇上也能猜到,不如赶快编个谎儿,就说到冷大人府上玩鸟去了,可好?”
“玩鸟?”齐凤三斜目瞅着他,唇角微扬,点了点头:“玩,鸟。”
第四十三章
齐凤三、杨逊二人到了御书房。皇上头戴珠冠静气而坐,丹凤微阖,眼眶略有些浮肿,傅粉的脸颊减了几分丰润,添了几分清瘦。
太监禀报杨逊二人来了,皇上眼睑一动,使了个眼色,太监领会,出去请人。冷馥坐在一旁,端着茶碗,见齐凤三走入,手竟一抖,茶盖碰出响声,齐凤三闻声侧目,正碰上冷馥的目光,心一酥,匆匆避开。皇上默默瞥了他一眼,扁了扁嘴。
杨逊一溜小跑到龙书案前,和颜悦色道:“皇上找微臣?”
皇上面色一沉,杨逊立刻跪了,听皇上镇静地说:“杨逊,你知罪么?”杨逊半晌无言,偷眼瞅了瞅冷馥,道:“皇上,微臣这不是来请罪了么,皇上治微臣的罪,微臣无话可说,不过,在此之前,皇上应该先治另一个人的罪。”
皇上似乎成竹在胸,丝毫不意外,却有些故意地问:“哦?何人?”
杨逊看了看齐凤三,对皇上道:“微臣不懂,皇上为何不先问问齐鸾昨夜去了什么地方?”话音刚落,只听龙案前啪地一声,一只白玉垂耳兔落地成尘。皇上厉色道:“大胆,朕的家务事岂容尔等置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