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徊被他这一通歪理说的哭笑不得,却还是坚持道:“我说真的,你穿这红金衣裳,确实极好,像是个喜娃娃似的。”他这话确实说的真心,刚刚江寄一出来,那红衣金纹的衣裳衬着他白皙的小脸,非但没有俗气,反而添了几分贵气喜气,让人看了便觉舒快。
江寄听到“喜娃娃”仨字,顿时又想到自己与几个孩子的衣裳一样,心里堵得更厉害了,闷头推着宋徊就往宗祠方向走去。
要说江家祖上其实也与郁南有些关系,只是这几辈人都在沅州扎了根,所以宗祠自然也就设在了沅州江府内。
虽是年下外面热闹,可宗祠中却依旧肃穆,众人跟着江东韫按礼奉上贡品,又几次大礼叩拜之后,方按序出门。江寄抬头看看周围的人,却也明白了江东韫为何心急养外室开枝散叶。这除夕祭祖,要的就是子孙繁盛的场面,可江东韫将但凡姓江又有亲戚关系的,不管隔了几辈的全叫来了,加上宋徊那种半个江家人的也算上,可这祠堂之前却还是稀稀拉拉站不满人,后排皆是府中奴仆充着数,才看起来好些。
而江东韫的儿子虽然说是多了,只是这么多儿子真的能让江家延续兴隆不衰吗?江寄在这高大静穆的江家宗祠下,看看前面面无表情的江淳,又看看面虽恭谨目却不明的江锡,最后又看了眉宇肃穆之中仍谄意的江珲,心中生出几分悲戚。
江淳也放弃之后,在江珲与江锡之间,真的能有人担得起这江家的重担吗?若担不起,那这硕大的江家,又能在这些后辈们手中支撑多久呢?
江寄不喜欢江家,但是冥冥之中却又并非真的希望江家树倒猢狲散,可是说到底,这一切他只会也只能在一旁看着,任其兴衰。
从宗祠中出来,便又是全家齐聚在一处,开始吃年夜饭了。
江寄本来就对这些事没兴趣,刚刚在宗祠之中又感慨一番,再加上这次正经家宴宋徊按辈分地位不能再像第一次那样坐在他身边,江寄便更加低落了。眼看着桌上的鱼r_ou_珍馐,他一口都吃不下去,看着那油星就有些犯恶心。
可这顿饭却吃的时间格外长,小辈们一遍遍的起来给江东韫敬酒,江寄只觉昏头昏脑的,幸亏宋徊早有准备,年前几日便将过年期间宴席上要说的吉祥话,往来应酬的套话都写了下来。教江寄背过记在心里。江寄这才得以硬撑着身体,应付下来。
一家人就这么在饭桌边坐到半夜,江东韫年纪大了,身体又有些虚,撑不住要歇息一下,才叫众人都散了,各自回自己院里守夜。
江寄迫不及待的起身,也顾不得跟小厮拿来外套,径直冲了出去,生怕再慢一步就真吐出来。等到了院子里让冷风一吹,才把那股恶心劲压下去。
江寄拍着胸口缓了好一会,胃里舒服了,可身上也被吹凉了。他刚打了个哆嗦,便觉得身后一暖,却是宋徊赶上了他,把从高阳那里拿来的外衣给他披上了。
“刚刚在屋里就看到你脸色难看的厉害,可是身上不舒服?”宋徊将衣服给他系好,伸手去按江寄的手腕。
江寄不甚在意的避开他的手,反握住:“不过是在里面闷得难受,不用宋大大夫诊脉。”
宋徊看着江寄的脸色确实比之前好些了,又想到他这是第一年回江家过年,以为他还是厌恶江东韫的行为,所以也就没坚持诊脉。
江寄想到这是与宋徊在一起过得第一个年,心中郁结顿时一扫而空,人也精神多了。宋徊见状放了心,转而向他提到:“今年与我回远黎堂守岁吧?”
江寄觉得只要是两个人在一处,哪里都可以,便随意的点头答应道:“好啊,就去远黎堂。”
第20章 红衣
说话间,两人便远远地看到了远黎堂的大门。
这大过年的,这院子里也挂上了红灯笼,自门前那座小平桥起至远黎堂正堂前,两侧的木柱上皆挂了那一串红。江寄推着宋徊在这红灯之间走过,低头时又看到自己的一袭红衣,总觉得这不像是过年,反倒像是成亲似的……
这个念头一出,江寄立刻摇摇头,好好地过个年自己偏也能想到成亲上去。他走着神,两人已经进了远黎堂的正门,江寄刚要推着宋徊去后院,不想却被宋徊拍了拍左边的手:“往这边去吧,先把正事做了。”
正事?江寄有些疑惑,却还是听宋徊的话,推着他往正堂偏左侧的那间房中去了。他虽说在远黎堂中也住了一段日子,但这间小屋都没来过。眼下屋中显然是早有准备的,点了火盆与蜡烛,将那不大的屋子烘的又暖又亮。
两人进去后,江寄看着眼前的黄色小帘,立刻明白了什么,脸上的表情了变得严肃了起来。
果然,宋徊净了手亲自上前将那小帘拉开,里面供奉的是宋徊父母的牌位。
“宋家根基依旧扎于郁南,所以我也只是将父母的牌位留在这里,逢年过节祭拜一番,也算是个念想。”宋徊看着那两方深色的牌位,向江寄解释道:“刚刚祭过了江家祖,阿寄……你可愿意再与我一同祭拜我宋家的先人?”
江寄定定的看着他,用力点了一下头。他刚要去扶宋徊祭拜,宋徊却摆摆手:“还有一件事没准备好,先随我来。”
这小屋虽小,也是分左右两处的,宋徊带着江寄来到了右边,拉上中间的黄帘:“来,帮我换上衣裳吧。”
江寄一愣,低头便看到了面前小桌上叠的整齐的一件绣金红袍,与自己身上的那件别无二致,他心中一震,猛地看向宋徊。
宋徊对他笑笑,拿起那件衣裳:“怎么,不愿意吗?”
“谁,谁说的。”江寄的手指尖还有些抖,他不敢想象这一天来的这样快。宋徊将身上的绛紫色衣裳脱下,又披上了那件大红色的,两人的衣袖衣摆混在一处,难分彼此。
终于换好了衣裳,重新回到供奉着牌位的那一侧中。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只是眼神的交汇间已然明白对方所想的一切。江寄扶着宋徊,小心翼翼的在蒲团上跪好,自己又跪在他的身边,并肩面向宋徊父母的牌位。
“不肖儿宋徊携侣江寄,值除夕之夜,瑾以清酌时馐,致祭宋氏先祖,恩父慈母……徊运噩命孤,又憾不能尽孝于父母膝前,本应一生独渡,却遇江家子侄,情之所钟愿结为连理,至死不悔。徊自知其中罔顾伦理之罪,然已不可自拔,乞先祖暂为宽恕,待百年之后徊愿赴黄泉任凭发落。”
江寄不知何时,眼前已一片模糊。他伸手在脸上胡乱一抹,又拉住宋徊的手说道:“晚辈江寄,生来卑劣,既得表叔宋徊青睐,虽死无憾。今日得机与宋徊结发相依,愿此后不离不弃,生来红尘相守,死后共赴同罪,江寄绝不反悔。”
宋徊攥紧了江寄还沾染着眼泪的手,两人对视一眼,一同向着面前的牌位,重重的磕了三个头。
两人的红衣在烛火的映照下分外明艳,虽无高朋满座,喜乐笙歌,但江寄看着与他跪在灵堂之中的宋徊,耳畔回响着他说的那句“情之所钟,至死不悔”,跪拜起落间已觉此生无憾。
祭拜过后,江寄扶着宋徊重新回到轮椅后,又将灵前的黄帘拉好。
两人此刻心中都翻腾涌动着,却又无以言表,只是握紧了对方的手,好一会才渐渐平复下来。
“接下来……是不是要入洞房啊……”江寄缓缓地吐出一口气,小声念叨着。
宋徊看着他笑了:“入洞房……我倒是想,只是明儿一早便要起来拜年,此时若是再入洞房你……”
江寄红了脸,两人早就不是第一次做那种事,他清楚得很,要是今晚真的再来个洞房,自己初一早上铁定是起不来的:“那,我们现在去做点什么?”
宋徊摸着他的手背,看看外面的天色,笑道:“走吧,回屋里去。我看你今晚也没吃什么,这下也该饿了,我让人炖了笋干老鸭煲,咱们一块在榻上吃点东西,好好守在一起的第一个岁。”
江寄确实也觉得饿了,再加上现在只要是跟宋徊在一起,做什么他都是乐意的,于是欢快的点点头,推着宋徊往后边院里去了。
滚着热咕噜的老鸭汤配上酥酥的油饼子,再吃一口炖的犹带咬劲的笋干火腿,江寄终于来了胃口,趁热吃了三小碗才觉得胃里舒服了。
因着要守岁,宋徊也不怕他积食,两人亲亲热热的窝在软榻上,等江寄吃完了汤水,宋徊又给他拨起了松子核桃,直撑得江寄再也吃不下了才算完。
江寄吃饱了,却又开始犯困。可是一想到这是与宋徊在一起守的第一个除夕,他就舍不得睡过去,拉着宋徊胡乱扯些话。可是他越撑便觉得越困,宋徊看着他犯迷糊的样子,早就心软了,将他揽在怀里,又往他身上盖了个小被子。
靠在宋徊温暖的怀里,江寄哪里还撑得住,嘴上嘟囔着不睡,可眼睛一闭就蹭在宋徊肩上睡了过去。
等到第二天醒来时,外面爆竹声已然很大了。
初一这一天可偷不得懒,江寄从榻上跳下来,换好衣裳,和宋徊匆匆吃了点东西垫着肚子,便往前边去了。
果然,从初一开始,上门拜年的访客就没断过。不止是在江府之中,外面还三日两头来帖子,这家请喝酒,那家请听戏的,江东韫存着心思也不指点,只暗中瞧着,让他们兄弟几个自己挑应哪家的帖子拜哪家的门,或是留在江府之中接待什么人。
那江珲和江锡自然搞得积极,江淳在宋徊的指点下,只挑着那种清闲的场子去,能早走就早走,留下时间陪文笙在外面住。
而江寄便更简单了,他连看都懒怠的看,宋徊去哪他就跟着去哪,宋徊觉得没必要去的,他就回松风楼里补觉。这大年下闹得他浑身犯懒,总想睡会,宋徊知道他不喜应酬,自然由着他x_ing子。只碰上与自己真的交好,或是有意思的局儿,才带着江寄出去见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