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忽然接到阿涛的电话,我正奋战画图,手机里的专用“猪之歌”就开始嚎叫,我奸笑两声拿起来,就听到他充满活力的嗓门儿,“哟,起床没啊!”
“没睡。”
“啧,你他妈咋回事儿,能不能给我睡个觉!”
“呵呵,有事儿?”
“有,你给我当车夫来。”
“恩?”
“我过几天回国,来接我。”
嗯嗯???他说什么?!要回国??
“你要回国?”
“嗯,哎哎,快七年啦,北京变样儿没啊?”
“巨变!”
“不错不错,让我审视一番……小子,想我没啊?”
“干嘛?春天到了发情?”我手上没闲着继续画。
“……若飞,你是不是又瘦了?”
“恩?”什么牛头不对马嘴的。
“……得,我过两天去看看就知道了,你小子就是不拿自己当回事儿。”
“呵呵……你什么时候来?”
“五天后,你数着吧。”
我笑着摸摸脖子上的项链,“OK。”
放下电话,心情雀跃,两年多快三年没见了,他快三十了吧,呵呵,我都二十七了,真是老了啊,想到第一次见到他,那时候我十五,他才十八岁,一转眼,十二年过去了,身边的人都长大了,娉婷也快结婚了,至少她的婚礼我一定要参加,算是对她一个交代吧,那个男人追了她那么多年,应该是如获至宝,会对她很好吧,我是真心希望她能幸福。
五天后。T3航站楼真是大得可以,阿涛说他被惊悚了,机场里竟然会有快轨,晃得他头晕眼花找到出口的时候基本是快歇菜了。我俩通着电话走岔了N个出口才终于会师,看到他那明晃晃的紫头发我比看见亲妈还亲,废了一个钟头接这个白痴我脑子都快爆掉。
“阿涛!”我大力抡臂,再错过我就抓狂了。
“哇啊啊啊,我终于找到你了!”他拖着行李狂奔过来,一脸终于认祖归宗的表情。
“我靠啊,这什么机场啊,大得我要疯了!”
“理解你……第一次来的时候我也昏头,”我接过他的行李,回身拉他头发,“我说你头发怎么又变了……”
“啧啧,为了国人的眼睛着想么,在北京我顶个白头发别人还以为我养生学得出神入化了,”他咧嘴嘿嘿笑,拨了拨他的紫脑袋。
“……你再乱搞你头发,小心它恨你以后不长了。”
“切,”他忽然退后几步,皱了皱眉头,“你干嘛?减肥?”
“哦,呵呵,效果不错是吧。”我把行李放到后备箱,转过身看到他满脸不爽,“干嘛,饿了?我的肉可不好吃。”
“……你现在多少斤?”
“……”我开了车门,笑笑,“上车,我找你找的够辛苦的。”
他盯了我一会儿,没说什么,跨上车,我关上车门绕过去也钻进车里,刚坐好,他又问我,“你天天吃什么呢?瘦成这样,不要命了?”
我笑了笑,发动车,“没什么,就寿司么,呵呵。”
“你不会吃那东西吃了五年……”当初到美国留学的时候吃什么都别扭,阿涛给我买来的寿司倒是比较合口味,回了北京自己也不会做什么好吃的,又因为工作忙起来没什么时间,于是就吃这个又快又有营养又方便的寿司混日子,算算,还真是基本上吃了五年了。
“呵,差不多吧,省事儿么。”
“……你这么乱七八糟的,以后小心身子受不住,未老先衰!”
“呃……你能不能别咒我,我现在还锻炼呢,就是它自己总掉秤儿,我也没办法。”
“你不好好吃饭不好好睡觉,不掉秤儿才见鬼了,”他瞪我一眼,“你到底多少斤?”
“唔……一百二吧。”
“什么?!”他突然侧过身子,吓得我握方向盘的手直抖,
“别激动兄台,我还想活着呢。”
“……你他妈的……”他叽哩咕噜地乱骂,夹杂英汉日三国语言,听得我直笑,“别他妈笑!我说真的,你找死啊你,工作也没你这么拼命的!”
“呵呵,还好吧,自己一个么,就混呗。”
“……你还自己一个人?”
“嗯。”差不多吧。
“……”他不知道想什么,一路上没再说话。
到了家,他把自己的东西乱甩,然后直扑床,“哎哎,过来睡觉!”
“才九点睡个屁啊,”我收拾他扔了一地的杂物,白他一眼。
“九点了?你一般几点睡?”他横在床上侧着身拄着他的紫脑袋问我。
“不一定。”
“平均?”
“两三点吧,”我把东西收拾好,走过去坐他旁边。
“……若飞。”
“恩?”
“我又想照顾你了怎么办?”
“啧,你照顾我家狗吧,”我朝凯撒伸手,那狗不情不愿地晃过来,“凯撒,衰狗一个。”
“你瞅这狗跟你主人一样瘦的难民似的,”他伸手摸摸凯撒的狗头,那衰狗倒是意外地蹭蹭他,挺喜欢的模样,奶奶的,以貌取人的死狗,重色轻主。
“凯撒,凯撒~”他叫唤得挺顺溜,看来他挺喜欢它,要不……给了他算了,我也养不明白它,省得它天天囧成那个德性。
“你喜欢?”
“还行,瞅着跟你挺像。”
“我靠……”爷我虽然没到倾国倾城的地步,也还没衰到跟一苏牧长得像吧……
“哈哈,”他挪开摸狗的手,改过来摸我的脑袋,“哎哎,手感都差不多。”
“……你去死吧……”我别开头,他倒是大臂一伸,一下子抱住我,我汗毛倒竖,“喂喂,干嘛,发情?找凯撒去。”
“呵呵,让我抱抱”他笑笑,过会儿皱眉头,“抱着都硌手了……”
“得,那你放开。”
“……唉,我负责给你养肥点儿吧。”他松开我,“睡觉吧。”
“不行,还有个企划要今天做完,”我站起身,“你去洗个澡,然后睡吧。”
“……什么时候完事儿?”
“指不定,你先去洗吧。”
“……嗯。”
洗完澡,他躺在床上跟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过了不久,就听到他轻微的呼噜声,呵呵,看来也累着了,这么快就睡着了。我笑笑不再看他,扭头瞪着屏幕继续奋战。
两点多的时候,阿涛叽咕了一声,我好笑地看他翻来翻去,敲键盘的手放轻了一些,过会儿听到床上忽然飘过来一个声音,“还没睡?”
他坐起身,清醒了一会儿头脑,走到我旁边来,“都两点多了。”
“哦,马上,快了。”
“……还有多少?”
“恩……半个小时吧,我再检查一次。”
“检查?做完了?”
“恩,差不多完了。”
他一把抓过我手腕儿,“睡觉!”
“呃……我还不困。”
“你的生物钟得改改,给我过来睡觉。”
“……”我看他横眉的模样,心里乱颤,这小子演反派人物都不用化装。
“快点,发什么愣,你明天几点上班?”
“恩,七点多得走。”
“六点起床?你他妈疯了?”他忽然气呼呼地把我往床上拽,“睡觉去!”
我只好被他拉着走,到了床沿他直接把我一推,然后压上来,我无语,“你又压我……滚起来。”
“我压你的心思都没了,”他白我一眼,倒在一边八爪鱼似的缠着我,“睡觉,别想溜。”
“呃……”本来想等他睡着再爬起来,看来泡汤了。
“若飞,别这么玩儿命……”他的声音在耳边轻轻飘荡,我痒得笑了一下,“笑什么笑,听话!”
“嗯,知道。”我随口答他。
“你真是……”他叹了口气,伸手摸摸我头发,“好了,睡吧。”
“恩。”
于是那天就在他高压政策下逼着进入睡眠状态,只是被人缠着睡得相当不爽,我无数次把他踹一边,他再接再厉地抱过来,真是比凯撒还让人烦闷的生物。
第二天我问阿涛怎么回国了,他说因为金融危机他老爸要重出江湖。
“干嘛?不相信你?”
“谁知道,可能那老头儿还是更相信自己,”他无所谓耸耸肩,“其实我能搞定。”
“呵,”我相信他,他的确已经长大了成熟了有魄力了,那么大个公司他经营了两年多业绩也很稳定地上涨,不过毕竟人还是最相信自己吧,“那你回来干嘛?像以前一样当经理也好啊。”
“我不用那老头儿护着,还是中国舒服,我回来干几年,以后再说。等那老头儿让我回去当老大,我可不想在他手底下当孙子。”
“呃……你是儿子,级别高点……”
“靠。”他瞪我一眼,“给我建议建议,哪些公司不错?”
“还搞物流?”
“差不多,别的也行。”
于是我到公司开完会闲下来就帮他查查工作,最后敲定了几个回去告诉他,他决定第二天就试试。只是没想到这小子这么牛B,没多少天就过了三试,对方还是个相当不错的企业,看他得意的模样我就嗤之以鼻,面试官绝对是女的,绝对。
后来他搞定了那个工作,公司给了他一套房子,他不想去却被我轰走了,一个夏辰已经让我混乱了,我不能再给自己沉迷的机会。他走之前我让他把凯撒领走,那衰狗走的时候头都不回,那叫一个干脆,我气得牙痒痒,阿涛得意地抱着它,冲我摆鬼脸,切,这俩人(狗)还真是登对儿。
有一天听一个大学同学无意间说起费倩,她竟然结婚了,还嫁给挺有钱的一男人,不过没听说她结婚带着孩子,看来那个孩子还是让她打掉了,而孩子的父亲是谁,或许只有她自己知道,我不想再追究这些往事,心都快渐渐死了,那些陈年旧事我已经没有了当初那么在意气愤的情绪,我宁可自欺欺人,相信他的话,也不想再费脑筋去追究过往。
日历上的日子一页页地淌过,夏辰已经二十五了,我也二十七了,三十岁,还有三年,如果三年后还找不到他,我是不是真的就会放弃了?我也不知道,心中似乎希望那一年早点到来,给我一个解脱一个干脆的结局,这种无尽的等待和寻找,实在是太累了。
只是我没有想到,五年之约没有到期,老天爷却跟我开了个很大的玩笑,它似乎就是想要嘲笑人类的渺小,嘲笑誓言的可笑,那个我日思夜想的男人,竟然在五年后忽然出现在我面前,让我不知所措。五年,另一个五年,这份巧合让我在后来面对那个微笑淡静的男人时,第一次感到对一个人从骨子里的愧疚,那天的吻,那天对他说的爱,就像一场诀别,没有再见的期限。
三月份的时候,娉婷要结婚了,要参加一次婚礼我还挺亢奋的,这东西我估计我这辈子不能亲身体验了,看看别人结婚的排场也挺新鲜,我倒数着那天的到来,却意外接到老大的电话,让我去澳洲出差,还是挺重要一事儿,我委婉地问他可不可以换人去,他连一句回转的余地都没有,说实话这老头儿超纳粹,我还真有点敬畏他。
放下电话,我心里很堵,她的婚礼啊,她那么希望我去……我该怎么跟她说……
不情不愿地蹭到出差前天,我犹豫了很久,终于拿起电话。声音嘟嘟想在耳畔的时候,心里的难过渐渐弥漫开来。
“喂?”依旧是那么温婉的声音,几年来都没有变过,几天后,就要成为别人的妻子了么,婷婷,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得如此彻底,只能心里默默祝福了吧。
“喂,说话啊,我知道你是若飞,呵呵。”
“娉婷……还有几天,要结婚了是吧……”
“对啊,呵呵,”她笑了笑,“怎么,等不及希望我快点嫁出去啊。”
“没……我……”
“……怎么啦?”她有些担心,“啊,胃难受吗?”
“不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该怎么说才能让她不太伤心,“娉婷……我,明天出差……”
“哦,这样啊,呵,什么时候回来?”对方的声音有些勉强,那么聪明的女孩子,应该知道我想说什么了吧。
“半个月左右……不过我尽量赶回来……”
“……是么,半个月啊……”她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笑了笑,“你知道我是四天后结婚吧。”
“知道……”
“你怎么赶得回来,别骗我了……”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你从十四年前就开始骗我,到现在还骗我……”
“什么……十四年前?”
“你早就忘了吧……我有一次下了很大决心去祝你比赛成功……然后问了你什么时候会回来,你说……大概十来天后……结果到我转学为止,你都没回来过……”
我愣了愣,极力回忆初二时朦胧的记忆,却依旧没有任何思绪,耳边的声音依旧是那么轻柔,却让我听得胃有些难受,“你一定……忘了,是吧……”
“没有,我、我想起来了,对,我记得……”
“还骗我……”她吸了吸鼻子,“十四年前啊,我就想,等你回来我就告诉你一句话,反正要转学了,说了干脆……呵呵,我还是没什么胆子,早知道……就早点说,不过……呵呵,我什么时候说,都没什么意义的,对吧?”
“娉婷……”
“若飞,其实像现在这样,我已经很满意了,能做你一辈子的朋友,我也知足了……只是,欠了十四年的话,现在告诉你,算不算晚?”
“…………”
“若飞,我爱你……”
胃忽然抽痛,我另一只手紧紧攥成拳,她沉默了一会儿,终于笑了笑,“呵呵,再不说,以后就真的没机会了……那,出差顺利,注意身体啊。”
“恩……”
“……早点回来”
“好……”
“我……祝你能早点找到苏毓笛,祝你们能一辈子幸福。”
“恩……谢谢,我会的。”
“那就……好。”
挂了电话,我把头靠在墙上,闭上眼睛,想起那个第一次见时慌慌张张的小姑娘,她低着头红着脸不停地道谢的模样似乎还在眼前,婷婷,你是我的朋友,却也是我这辈子最珍惜的女人,你给我的帮助,给我的温柔,给我的思念都让我曾经冰冻的心一点点温暖起来,我欠你太多,只希望你能在那个男人身边过得幸福,能够找回错了太久的爱情,有个完满的家。
明天要去澳洲了,是真的真的不想去,最讨厌出国的感觉,还要坐十几个小时的飞机,真是……果然以后会更忙,唉,金融危机真是坑人,我早晚得被累死。
第二天一整天没吃什么东西,通宵三个晚上还要坐飞机,到墨尔本还要倒时差,光用想的就觉得恐怖。恩,不过在飞机上可以睡觉,唉,希望不晕机就好。严重感觉人手不足还没完没了地裁员,妈的真不把我们当人看。
有时候想,我太忙的时候,比如后天去澳洲半个来月,被我留在家里的人是不是会很寂寞。有时候真的不知道赚钱为了什么,只是简单地喜欢汗水变成金钱的感觉,看到帐户里上升的数字仿佛就证明了自己存在的价值,对于金钱本身,还真没有什么狂热的感情,只是喜欢那种成就感。有时候,太累、太忙的时候会希望身边有个人简简单单过日子,清闲却又快乐。
这次的任务的确很棘手,老大他是玩儿真的,竟然又让LIN出马,我们两个合作的时候基本就不用歇着了,马不停蹄地游走,我整天跟上了发条的时钟一样,准时五点睁眼,都不用闹铃,然后照例去叫LIN起床,这小子是能跟小笛PK的睡魔,那天看他在办公室睡得乱没形象,倒是没了平时的冷漠神情,像个小孩子。于是在我和LIN夜不能寐,废寝忘食了八天后,我们终于提前搞定了那个老儿,浩浩荡荡地班师回朝,老大都不知道我们提前了,我和LIN心照不宣地要给他个惊喜。
北京的空气真是一如既往地纠结,下飞机就有一种下凡的感觉,哎,人少的地方果然天空也晴朗,好吧,谁叫它是首都呢,我还得热爱它。那天阿涛那小子竟然带凯撒来接机,引起小小的麻烦,不过感动啊,我第一次见到如此活力四射的凯撒撒~看来它被喂得很幸福,见到我竟然如此热情,让我受宠若惊……
我和LIN都回家睡了一觉,精神抖擞地第二天到了公司。老大看到我们一脸兴奋,满嘴德文往外冒,这人一激动就爆国语,我俩相对无语。下午开了会汇报成果,又加班整理好资料,那老头儿今天忒兴奋,竟然几天后给我和LIN开庆功宴,不过没想到的是他会在宴会上当众宣布我和LIN的升职消息,搞这么大排场,果然是萧若那臭老头儿的朋友,物以类聚。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跟太监有得比,我和LIN的合作倒是越来越默契,老大好几次向总公司推荐我们两个,只不过LIN和我都喜欢在中国呆着,他也就作罢了。阿涛前两天和我商量,等金融危机过了,他老爸的公司稳了,他要回去彻底大刀阔斧地改革,以旧换新,他问我要不要和他一起去闯荡江湖,我笑得有些无奈,“等我三十吧,我还有事儿要办。”这么和他说完,他也就不再提了。
升了官儿,拿了更多的票子,自然也就更是忙得不可开交,回来又完成了一个CASE后,老大终于准我休息几天,LIN说我不够意思放他鸽子,我只能嘿嘿笑。前两天去看了一次娉婷,她笑盈盈地,时间久了,或许真的就可以做最好的朋友了吧。
收拾收拾,也该去趟Y市了,这么想着,我订了张机票,飞机腾空的时候,我看着窗外团团白云,恍惚间想起在J大湖畔对小笛说过的话,是啊,小笛,不管我们这些年怎么变怎么混乱地生活过,至少有些东西,就像这天上的云一样,永远是白得透明。我伸手摸摸口袋里的石头,那天阿姨执意要我自己拿着,我便又取了回来,它一直陪着我,从十五岁开始,虽然离开过我好几次,但终究又在我的手心里,小笛,是不是,你也会像它一样,终究回到我的怀里呢?
到Y市的时候是下午两点多,我一身轻松地晃到那个早就熟悉透了的别墅,踩着脚下的鹅卵石,心情很好,只要到了这里,到了这个院子,仿佛就看到了他。
照常按了按门铃,听筒被接起来的声音,门锁咔嗒响了,我心里笑笑,看来老爷子不在,又是阿姨一个人。我走进去关好门,把买来的东西放到一边,就看到她从楼上走下来,
“又带这么多东西……”她笑笑,接过那些礼包,快两年了,她基本就是把我当儿子看了,小笛五年没回来,倒是我像个儿子似的一直照顾了他们两年,真不知道老头儿有没有被感动那么一点点,不过貌似现在也不像以前那样骂我了,反倒是对我采取无视政策,把我当空气。
“呵,还好,我前段时间去了趟墨尔本,顺便带了些特产回来,您看看喜不喜欢?”
“呵呵,你买的当然会是好东西,”她笑笑,让开身子,“进来坐吧,牧成不在。”
“嘿,我知道~”我耸耸肩,她好笑地摇摇头。
闲聊了一会儿,我像往常一样说,“我上楼看看,行吧?”正要起身看到她犹豫了一下,我有些纳闷儿,却没太在意。上了楼,她一反常态地跟上来,我心里的疑惑开始加大,但没有问出口。楼上还是一如既往地干干净净,落地窗外洒进来的阳光还是那么温暖,黑色的钢琴依旧摆在中央,只是……
我心里抖了一下,声音都有些颤,“阿姨……这琴盖儿怎么……打开了?”
“哦……”她呆了呆,忽然笑着说,“我刚才弹了一会儿。”
“您会弹琴?”
“恩……”心里觉得有些不对劲,我却还是选择相信她的话。走进里间,走到小笛的房间,一切还是那样,不过画架上好像摆着一幅画,我轻轻皱眉走过去,却在看到画儿的一瞬间仿佛五雷轰顶,身子都震得晃了晃。
画上,一个漂亮的男孩子在钢琴旁微笑着弹奏,那么宁静好看的眼睛,我一辈子都不能忘的笑容……
我记得这幅画,这明明……明明是我以为他离开了我时的那六天间,为了打发等待他的时间而认认真真勾画的,怎么……怎么会在这儿……五年前……
一个想法窜过脑中,我整个人开始颤抖,是啊,五年前……我以为他什么都没带走,除了那几张照片,只是……的确,我后来没再看到过这幅画,却完全没有意识到它的遗失……五年前……小笛,是你拿走了么?你拿走了夹在画板上的这幅画了么……那么它、它现在怎么在你房间里……
我猛然转过身,盯着身后人,声音颤抖,“阿姨……他、他是不是……回来了……”
她身子一下子僵住,眼睛睁得大大的,我几乎是一瞬间就确定了我的想法,我激动地控制不住自己,大力地抓着她的肩,也不管什么礼教不管会不会弄疼她,“告诉我!他是不是回来了?他回来了对不对!”
“……他……”她忍着疼,犹豫,却更是证实了我的话,他回来了……我的小笛回来了……我木楞楞地松开她,脑子混沌,他、他回来了?他……他回来了……
我已经听不见她一张一合的嘴里说着什么,满脑子只是回荡着他回来了、他回来了……
“小飞!”
我一震,呆呆地看向她,“阿姨……他,他真的……”
她看着我,很久很久,终于,叹了口气,点头,“小笛,他回来了。”
“…………什、什么时候?”
“快两个月了……”
“两个月……”我真该死,我怎么不早点过来一趟,我的小笛……你回来了?真、真的么?我可以见到你了?是真的么?我好像做梦一样精神恍惚,看着他母亲的眼睛也是偶尔的空洞,心脏快速地跳跃着,我重重喘着气,脑子一片空白。
“我……我等他……”我跌跌撞撞地起身,走出屋子,走下楼,走出别墅,她一直在后面喊我,我却管不住我的脚步,他回来了,我得等他,他回来了……
我坐在秋千椅上,眼睛紧紧瞪着大铁门,我感到她站在我身边,说了几句什么之后便也沉默下来,时间一点点地过去,天色也渐渐黑了,我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脏有力地一下下撞击着我的胸膛,我的耳朵一直耳鸣着,世界仿佛与我隔绝了,我能看的能听的只是聚焦在门口那一点上,我目不转睛地盯着,舍不得眨一下眼睛,直到,两束车灯突兀地打在门上,然后,一辆黑色的轿车,渐渐,渐渐地走进我的视线。
我的心脏像是被生生打中了一枪,耳鸣更厉害了,呼吸急促起来,我咽了下喉咙,攥紧了拳头。车门缓缓打开,走下来的是苏牧成,而另一边的车门也被人推开,终于,一个瘦高的身影,出现在我眼前。我一瞬间感到胃部猛烈地疼痛,我踉跄着起身,顾不得身边的阿姨,顾不得眼前的苏牧成,世界仿佛就缩小在了那个角落,我的心里眼里,只容的下那个浅淡的背影,我张了张嘴,声音哽咽,黑夜中,我看不清那个人的面孔,而只是一个淡淡的轮廓我就可以确定,那就是他,那就是我的小笛,我等了五年的人,爱了十二年的人,如今,就在我眼前。
“…………小……”我的全身都在抖,声音也在抖,我看到那个人猛地转过头,在我的眼里终于映出那双我爱极了的双眸时,我听到自己嘶哑的声音终于喊了出来,
“小笛……”
2009年4月19日,他回来了。
我至今都记得那时的我,那时的他,那时的我们是多么的激动和疯狂,我们早就忘了身边有别人,早就忘了这是什么地方什么时刻。在我颤着声音喊出这在我心里萦绕了五年的名字的一刻,我看到他浑身僵硬地一动不动,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忽然就那么突兀地流下眼泪,一瞬间,周围静的可怕,直到我感到自己的嘴角也开始湿咸,直到我看到他的手抖着抬起来,直到我听到他的那声梦萦了千回的,哥哥。
“哥哥……”
我挪动僵住的脚步,一步步来到他面前,他的一只手抬起,我呆呆地看着他的脸,他的胸膛,他的手,他的腿,他的脚,我的意识飘忽着,我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我早已将他紧紧地锁进怀里,我的后背,也被一双熟悉又陌生的力量紧紧箍住,那一瞬间,我忽然想,就这么死了,我也甘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