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紧绷的时候还能抽空来看唐近,忽略最近才露端倪的糟心事儿,很多事情与七年前一样,没什么变化。
程旭没有言语,矮身捡起地上的外套重新给徐百川披上,那一刻,徐百川敏锐地发现气氛冷凝住了。
唐近忽然靠近,把徐百川身上的外套拉下来,将自己的外套拎起来抖了抖,道:“那个脏了,穿这个吧。”
徐百川倒没觉得衣服掉地上一下就不能穿,但唐近一副固执、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模样已经摆了出来,只好顺了他的意思,背过身将手伸进衣袖,最后唐近故意从背后抱住他,拉上拉链。
程旭始终一言不发,默默看着这场从很久以前就开场的电影,淡淡地笑了一下。
徐百川最是有眼力见儿,很快从唐近的束缚中挣脱,留了句:“我去买饭。”径直出了病房。
单人病房只剩下两个人,唐近把剩下的外套穿上,下床,走到病床前关门,一气呵成。他转过身,问:“你聋了?我问你刚才在干什么!”
事到临头,程旭反而觉得轻松,他偷偷摸摸了不知几年,终于有机会在别人面前说出自己的心意:“如你所见,喜欢一个不该喜欢的人。”
***
徐百川带着三份南瓜粥从长廊尽头走来,老远看到两个护士推着一辆装满吊瓶的滑轮车停在唐近的病房门口。他加快脚步过去,听见那两个护士的窃窃私语——
“是不是打起来了?”
“去找田医生?”
徐百川一听这还了得,忙把门推开,目光一凝——唐近站在窗边,程旭坐在床上,病床明显歪了一些,应该是被什么东西撞过。
听见开门声,两人同时看过来,徐百川这才发现程旭的嘴边有些血迹,他心里一惊:真打起来了?
“你们……”徐百川快不进来把门关上,才开了个头就被程旭打断——
“徐百川,我可能要订婚了。”
徐百川的视线在唐近和程旭之间来回扫了几遍,唐近绷着身子,莫名有些紧张,除此之外,他没看出所以然来,便选择了一个挑不出毛病的回答:“恭喜。”
程旭滞了一下,胸口有些发闷透不过气,慢慢抬手捂住眼睛笑了一声,然后重新抬头。嘴角还带着伤,却不影响他露出平时那样笑嘻嘻的表情,他道:“我说错了,不是‘可能’。”顿了顿,重新道:“我要订婚了。”
徐百川隐隐感觉到前后两次转变之间的含义,但他无能为力。他的喜欢留给了别人,一丝一毫也抽不出注在另一个人身上。他所得到的特权是喜欢他的人赋予的,自然没有什么好恃宠而骄,洋洋得意的。如果程旭想要郑重告别,他能做的,唯有抛开自以为是的抱歉、居高临下的怜悯,不掺杂任何惋惜与追怀的再见。
他也重新道:“恭喜。”
唐近看似轻松地站在窗边,实则拳头已经握得发麻,直到听到徐百川的话,绷紧的弓弦慢慢放松下来,心不可言说地悸动,有股暖流从胃里逆流到胸口,好像胸口里揣了个果冻,颤颤悠悠呼之欲出。
程旭听到这句恭喜,不同寻常地沉默下来,枯坐了一会儿,c-h-a兜站起来时已经与往日没有什么差别,他走过徐百川时,忽然停下,道:“恭喜我收到了,结婚那天,你别来。”说完,抬手扬了扬,与唐近作别,没有回头,走出了病房。
唐近再也忍不住那些快要噎到嗓子眼的悸动,几步跨过来,眼神炙热像是看着一个失而复得的宝物,难以抑制张臂一抱,低声喃喃道:“徐百川。”他将头埋在徐百川的肩膀上:“谢谢你。”
这句“谢谢”谢的是什么,两人都心知肚明。徐百川的手不自觉地蜷起,心说该来的终于来了。
他与程旭真是天涯沦落人,他用一句恭喜回绝了暗涌的情愫,唐近用的是谢谢,别说,真有异曲同工之妙。
徐百川客观道:“是我该谢谢你。”
“谢谢”这个字眼,唐近某天晚上看到了无数次,一句“谢谢”将无数自我厌恶、不甘于消极掩盖,这些情绪翻涌挣扎,却被徐百川强势压下。
唐近一阵心疼,他不满地又用力搂了一下徐百川,道:“你不该谢谢我,应该骂我,或者打我,这些才是我该得的。”
徐百川皱眉反驳:“我没有资格——”
“你有!”
“我……”
徐百川觉得这样的对话没意思极了,就像昨天他们在马路上的你追我赶,瞬间失去了继续下去的心思,皱起眉头转移话题道:“粥要凉了。”
背上的手忽然收紧,他止住了声音。这还不够,唐近伸手抢过他手里的袋子,接着一抛,直接扔进了垃圾桶里。
徐百川先是愣住,登时炸毛,刚要发作:说事就说事,关粥什么事儿?
然而唐近没有就此作出解释的意思,忽然把他推开按住他的肩膀,灼灼目光锁住他,道:“徐百川,我确实不喜欢你,而是爱你。”
徐百川眼睛瞬间瞪大,懵住。
第42章 休息
“徐百川,我确实不喜欢你,而是爱你。”
徐百川眼睛瞬间瞪大,懵住。
这和他预想中的完全不一样。
唐近没有给他更多的反应时间,接道:“上次的话没有说完——我确实喜欢过宋翊羽,也为了他出柜,但他在那时选择了离开,后来一直陪在我身边的人是你。”
不好的记忆再次涌上心头,徐百川从短暂的怔愣之中恢复,白皙的脸上染上些微红。不是害羞,而是愤怒。他道:“唐近,如果你只为回到原状,我可以配合你,不需要劳驾你编造这些谎话,我也不会被骗!”
唐近没有料到徐百川反弹的情绪如此强烈,好不容易从一团乱麻之中揪出的话头又缠了进去,不知所以然地问:“我什么时候编造谎话了?”
若是平时,徐百川大概不想多事,唐近说什么就是什么,只要少些争辩就好。但这次却难以忍下去——他要的是唐近真正的爱,而不是为了留下他随口说出的一个字。如果唐近为了增加筹码,就将他心心念念的事轻易抛出做饵,未免太侮辱人了。
“三个月前,你亲口说过喜欢宋翊羽,我不知道你是这样善变的人。”
唐近称得上是惊悚了,他愕然道:“三个月前?我什么时候说过喜欢他?”
徐百川没想到说到这个地步,唐近还要装傻,索x_ing揭开自己的伤疤摊开了说:“你为宋翊羽过生日那一天,你说你最讨厌我的一点是死缠烂打。”
唐近终于回忆起那一天:
——我和你那个朋友,宋翊羽,你比较喜欢谁?
——你想问的就是这个?你知道我最讨厌你什么吗?
——死缠烂打?
——对。
唐近的脸色短短一瞬间变了几遭,终于抓到了头绪,他欲言又止道:“我当时想说的……其实是明知故问。”
“什么?”
“我以为……你明知道我喜欢你,还故意这样问……”
徐百川皱眉,探究唐近的话里究竟有几分真:“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知道?”
这个问题问倒了唐近,他也想知道,曾经的自己为什么感笃定徐百川知道自己的感情,或者说……如果没有这次的事情,他是否会一直这样腾下去。
唐近硬着头皮道:“是我得意忘形,你对我太好,好到对我所有的习惯和爱好一清二楚。我们很有默契,有时我不用开口你就能知道我在想什么,所以我想当然地以为你都知道。”
“是我太蠢,从来不知道你要什么。”
……
徐百川安静地听过这些话,看着唐近艰难却努力想让他相信的样子,万万没想到他们七年下来就是这样路唇不对马嘴地过下来的。
就是他再了解唐近,也不敢有唐近喜欢自己的心思。为了不让自己的希望一点点落空,不如一开始就预设唐近不会喜欢他。
唐近从未说过对他的喜欢,他也从未说过自己的诉求。究竟是唐近藏得太深,还是他可以忽略得太过,真是很难说清。
简直像个笑话。
徐百川真的觉得可笑,哦,原来他们一直是相爱的。
那些如有实质的痛苦与折磨,居然是因为各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个自傲不说,另一个自卑不问。
这七年他不停地提醒自己:你是个卑鄙小人,所以合该承受这一切,没有资格觉得难过、羞耻、痛苦……正是因唐近不爱而生的自我厌弃支撑着他,让他不至于崩溃,厚脸皮地面对各种趾高气昂的冷嘲热讽。
现在唐近却告诉他,这一切,不过是他自找的。
他们竟然一直是相爱的。
如果真是这样,他只想问一问唐近:“我这七年,算什么?”
唐近哑口无言。
“如果你真的喜欢我,是不是我也可以有痛苦、伤心和问责的权利?”徐百川本想平稳地说,声音却开始颤抖。
“‘你以为’?你以为的真的太多了,是不是也以为只要你说出爱我,我就要痛哭流涕感恩戴德吗?”徐百川没有歇斯底里,然而眼泪却翻涌起来:“你单凭自己的臆想,认为我无坚不摧,无论你如何冷落冷待,我都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