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致坐上龙撵,又“赐”崔嫣同撵,大部队就算出发了。
其他大臣则徒步跟随在后。
陈致记得崔嫣说过,未时是吉时,不禁担心赶不上。
崔嫣说:“无妨,只要不过未时便可。”
这么随便的?
陈致越发觉得这场祭天里存在猫腻。
陈致刚带着祭天大队出皇宫,就有急报送上,说西南王的先锋部队已经抵达城门,正叫嚣着要崔嫣去城头说话。
崔嫣说:“想与我说话,就让陈登春自己来。”
车队继续前行,过了会儿,又有急报来,只是这次黑甲兵没有说出来,而是送了封信给崔嫣。陈致用眼角瞄了两回都没看清楚,只听崔嫣笑道:“我说不想称帝他就信我不想称帝吗?西南王如此天真淳朴,真是令人叹为观止。”他见陈致瞄得辛苦,直接将信递了过去。
就见上面写着,西南王的先锋军在城外大喊崔嫣言而无信。当初说好互相合作,西南王拖住其他人的兵力,让他抢占京城。事成之后,皇位由西南王继承,崔嫣南疆封王,没想到事到临头,竟出尔反尔。
陈致皱起眉头:“他说的是真的?”
崔嫣说:“半真半假吧。”
“说清楚。”
崔嫣笑道:“怕我反悔啊?”
陈致瞪着他。
崔嫣叹气,呢喃道:“我这辈子不知骗过多少人,偏偏栽在你的手里。”不等陈致开口,便说,“我听说西南王身边有个会道法的上师,才写信套近乎。至于我进攻京城,他为我拖住兵力,纯属往自己脸上贴金。若他真的为我拖住兵力,哪里还有张权与高德来兵临城下的事?”
“你不想称帝的事呢?”
“当不当皇帝,不过是个说法,你当了这么久的皇帝难道还看不透吗?比起有名无实的头衔,握在手中的权力才是最实在的。”
“直接点。”
“……我原本的确不打算称帝。”崔嫣一点一点地数落,“吃力不讨好,还容易成为众矢之的,不如割据一方来得痛快。但是……谁叫你坚持呢。”
陈致抬眸看他。
崔嫣苦笑道:“每次你这么看着我,我便觉得,若是我不当皇帝,便罪大恶极,对不起你。”
陈致这才满意地点头:“你知道就好。”
崔嫣摇头:“怪只怪争天下这群人里,竟没有一个上得了台面的。”
高德来谨慎多疑,缺乏纵览全局的霸气;张权好色鲁莽,为将尚可,为帅都不足,更不要说皇帝;西南王就不必说了,残暴成x_ing,他当了皇帝必然是一个暴君,一点儿其他的可能都没有。再往下就是陈受天之流,在这乱世中,谈都不必谈。
其实,若是让他选,曾以为懦弱昏庸的“陈应恪”倒是出乎意料的好苗子,可惜不知吃错了什么药,死活要辅佐自己。
崔嫣觉得,纵观历史,当反贼当得像自己这么cao心的,也是绝无仅有。
他这边暗暗发表感慨,陈致那边还在絮絮叨叨地巩固崔嫣当皇帝的坚持。
崔嫣听不下去,侧头说:“我体虚得很,你若再说,我只有吸收龙气来滋补了。”
此话无比有效,陈致立刻闭嘴。
到了天坛外,已有无数自发赶来的老百姓守候,见到龙撵,都下拜口呼万岁。
陈致说:“天子脚下的百姓真是自觉。”
他从马车里出来,立刻有百姓欢呼。
在他看来,天下最可爱的人非百姓莫属。他们所求不过温饱、安稳,却有太多的上位者为了一己私利,而视他们的x_ing命如Cao芥。
也许换一个人当皇帝对他们的确有好处,可是,这些好处远远无法弥补在改朝换代中,他们所受到的伤害。
崔嫣扶着陈致下车,陈致拉着崔嫣往前走。
两人和谐的模样,实在看不出真实的关系是皇帝与反贼。
通向天坛的路漫漫,百姓的欢呼声渐渐远了,只有百官追随的脚步发出轻微的悉悉索索声。
陈致来过天坛几次,实在看不出修葺后的天坛与以前有什么分别,连传说中的汉白玉更白都没有出现。路太长,人太静,陈致有点不安份,小声地说:“天坛到底修了什么?”
崔嫣跟着小声道:“你不觉得敞亮了很多吗?”
“不觉得。”
“心敞亮了很多。”
陈致狐疑地想了会儿,说:“老实说,其实你什么都没修吧。”
崔嫣笑而不语。
陈致迈上石阶,一步步走向天坛最高处。这是天子的专属位置,便是崔嫣,也要老老实实地等在下面,等陈致读完祭文,发出邀请,他才能上去。
陈致亲手将皇帝才能拿的圭递给他。
这已经是明目张胆的传位了。
陈朝老臣们眼观鼻,鼻观心,显然对这个结果已经从愤慨到平静,至于有没有死心,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在崔嫣接圭的刹那,天空突然飘来一朵金红色的祥云,一道日光穿透云层,落在天坛上,正好照耀着崔嫣的身躯。若说站在下面的文武百官中,原本还有一半的人对陈致打算禅位给崔嫣的决定而感到不满,看到眼前一幕,也不禁动摇起来。
莫非,崔嫣真的是真命天子?
不仅如此,当祥云散开,东方竟然飞来一群喜鹊,叽叽喳喳地叫着。
陈致有些惋惜,这时候要是能请来鸾凤之类的神鸟,或者寒龙这样的神兽,场面一定更加壮观。
许是感受到了他的遗憾,南边的天空突然聚拢一团黑漆漆的乌云,没多久就形成气候,遮蔽了南半边的天空——原本还围绕在崔嫣头顶的喜鹊仿佛受到了惊吓,一哄而散。
那团乌云越飞越近,依稀有张巨大的脸藏在其中。
第25章 前世之债(五)
巨脸轮廓分明, 栩栩如生, 那双厉眸尤为突出, 如鹰眼般y-in冷无情地看着大地众生。
陈致只觉得这脸有些眼熟,下面的老臣已经惊呼:“西南王!”
……
西南王升天了?
陈致举头仰望。
那乌云慢慢挪到众人头顶上,竟然还开口说话了:“崔嫣。你吞了妖丹, 迟早要变成妖怪,怎么做皇帝啊?”
下方一片哗然。
陈致没想到西南王竟知道这件事,还直接捅了出来, 正想着怎么补救, 就听崔嫣淡然道:“等我杀了你,就把妖丹取出来。”
“你要怎么杀我?”巨脸发出尖锐的怪笑声, “在天坛杀了文武百官,祭祀百妖, 摆下万妖阵吗?那你试试看呀。”
百官听得浑身一抖,忍不住朝崔嫣看去。
崔嫣依旧镇定自若:“谁说我要摆万妖阵?对付你, 一个诛妖阵就够了。”
说着,袖中翻出黑、红、白三色令旗,拣出白色的, 朝空中一丢:“困!”
令旗忽地化作一阵青烟消散。
与此同时天坛四周亮起白光, 直冲云霄,将乌云团团围住!
乌云怪笑着在原地打转,那张巨脸一会儿从东边钻出,一会儿从西边现形,十分吓人。
崔嫣又祭出红色令旗:“绞!”
白光化作丝丝红光, 渗入乌云,如游蛇般胡乱穿梭,将那乌云钻得四分五裂、奇形怪状。巨脸更气得哇哇直叫,胡乱骂娘。
正当众人都被头顶的战况吸引,一直低着头站在队伍中间的“年父”身形如鬼魅一闪,朝上跃去——掌中匕首如血,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气,直刺崔嫣。
事发突然,陈致不及反应,只能以身相挡。
崔嫣眉头微皱,搭住他的肩膀,将人往后一拉。
“年父”如今才看清楚天坛上两人的面目,平静的眼眸闪过一丝错愕,身体一扭,匕首擦过陈致胸膛,人稳稳地落在天坛的另一边,转身就想跑。
崔嫣宽袖一展,地面无端端地刮起一道邪风,拦住“年父”的去路。他随后赶到,五指一张,化作利爪,抓着“年父”的后背就用力一撕。
只听“撕拉”一声,竟连着衣服扯下一块白皮。
“年父”也不叫喊,依旧像无头苍蝇一样往前跑,崔嫣丢出最后一面黑色令旗:“诛!”
无数只鬼魅之手从地下伸出,抓向“年父”的脚踝,崔嫣趁机摘掉了他的头。
陈致这才发现这个“年父”很不对劲,撕皮扯头的,竟然没有流血。
上头这些动静看呆了下面的文武百官,等黑甲兵冲上天坛,才纷纷反应过来,大呼小叫着要逃命。
“闭嘴。”
崔嫣喝止,袖子又扇出一道狂风,刮向奄奄一息的“乌云”。巨脸消散前,不死心地狞笑道:“你阻止不了我的。我要屠城!我要杀光你们!将你们所有人的尸体都放在锅里油炸!”
那声音,如一道诅咒,回荡在京城上空,不仅众官大惊失色,百姓亦人人自危。
陈致立即出来收拾局面,朗声道:“会叫的狗不咬人。西南王叫得再欢,还不是被天师打了个落花流水?真命天子有天神庇佑,这等魑魅魍魉岂是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