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对峙近三年,没有话说?
怎么可能没有话说!
黄沙上曝晒的血腥味,过了百年,依旧能够清晰地回想起,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此时就站在眼前……
陈致压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你怎么知道你是北燕王?”
燕北骄说:“此地邻近地府,地府有忘川水,也有忆缘水,取用之后,便想起了前世种种。”
陈致说:“所以,单不赦取你魂魄其实是为了救你?”
燕北骄面无表情地说:“当然。杀了我的人,不是你吗?”
陈致无言以对。割了腕的人是他,滴了血的人是他,喂了药的人也是他。所以,是他杀了崔嫣,是他间接地“复活”了燕北骄。
似乎没有立场去控诉什么,但是——
崔嫣是燕北骄,这不就是最大的立场吗?!
陈致丢开脑子里纠结的线团,直接抓住了那根刺痛的针,怒视着对方:“是你撒谎!自作自受,死有余辜!”
燕北骄脸色刹那铁青:“你没有撒谎吗?陈太守,陈仙人!”
陈致更大声地吼回去:“我撒谎还不是为了让你当皇帝?”
燕北骄没那么好糊弄:“让我当皇帝是你的任务吧?不赦告诉我,仙界有个衙门叫黄天衙,掌管天下运势。你毁我一世基业,如今难道不是还债?”
“我毁你一世基业?”陈致气得脸都红了,“你自己打仗打输被人杀了怪我?”
“我打仗打输被人杀了?”这次轮到燕北骄生气,“我战无不胜!若非南齐派人刺杀,我早已是燕朝皇帝。”
陈致飞升之后,还记挂着北燕与南齐的战事,曾探听过——
他遭单不赦凌迟至死后,凉州城破,单不赦受雷击而死,义愤填膺的南齐百姓自发地组建义军,抗击北燕,气势如虹。北燕将领输得一塌糊涂,燕北骄无奈之下,再度御驾亲征,虽然屡战屡胜,却在一次战役中,被南齐死士以百换一的不要命打法所杀。
此后,北燕、南齐鏖战数年,元气大伤,东陈渔翁得利,一统天下。
陈致幸灾乐祸地说:“人各有命,你自己命不够硬,怪谁。”
燕北骄说:“我命不够硬?那你何必千方百计地劝我登基?”
陈致语塞。他后知后觉地想到,天道执着于崔嫣为帝,是否因为崔嫣是燕北骄?而自己被选中接受这桩任务,是否与前世的纠葛有关?越想越觉得这趟任务简直cao蛋之极!
燕北骄说:“我命不够硬,因轻信而死于非命,我认了,你到不赦宫又是为何?”
陈致咬牙道:“早知道你是燕北骄,与单不赦狼狈为j-ian,我就算再凌迟一次,也不会来!”
“凌迟”两字,犹如两只秤砣,每提一次,就被砸两下心。
单不赦说陈应恪就是陈致时,燕北骄首先想到的,就是那一场连天都为之流泪、震怒的凌迟之刑。
凉州城被困,南齐君臣惧怕北燕之威,力求自保,不肯发兵。凉州孤立无援、弹尽粮绝之际,单不赦为报复陈致爷爷昔日对单家的陷害,提出条件,放百姓一条生路可以,但要陈致来换。陈致在凌迟之刑下支撑多久,百姓就逃多久,一旦他熬不过去,骑兵即刻追击。
陈致熬了整整三天,保全了整座凉州城的百姓。
燕北骄获悉后,恼怒不已,当即派特使至前线斥责,当时他的想法是:以陈致在南齐的声望,单不赦的做法必将激起民愤,不利于统一大业。然而,今时今日再闻此事,只剩下心疼。
偏偏,心疼这件事的人仿佛只有他一个。从崔嫣年幼时,陈致割r_ou_喂妖怪,到崔姣开府宴请时满不在乎地割r_ou_喂虎,那身皮r_ou_仿佛被当作了聚宝盆般挥霍无度。反观被回忆与想象虐得夜不成眠,连带着讨厌起忠心耿耿的下属的自己,简直傻透了。
燕北骄气得口不择言:“一场凌迟换你功德升仙,葬送我北燕大业,你真是好算计!”
用一场生不如死却不得解脱的酷刑来博取一个当时怎么看都是十死无生的结局,竟被认为是一场算计……
陈致气得五脏六腑都要炸开一般。
他赤红着双目,死死地瞪着燕北骄:“若可以选择,我宁可不做神仙,宁愿被一刀砍头,也不要经受三天三夜的折磨!”
除了他自己,谁都不知道这三天三夜是怎么熬下来的。甚至,连他自己都已经模糊了那段记忆。
犹记得刚升天的那一会儿,他不敢思考,一直找人说话,一直找事情麻痹自己。一旦停下,那噩梦般的记忆就翻涌上来,让他总以为那三天三夜还没有过去。
虽然在北河神君的帮助下,他的情况慢慢地有所好转,但是,他自己知道,每当记忆的片段浮现在脑海,依然会不由自主地胆战心惊。看似洒脱的割r_ou_,都是欲盖弥彰。他想证明自己已经走出了那段过去的y-in影,却不知道,越是证明就说明越是在乎。
等陈致回神时,正被燕北骄搂在怀里。
鬼修的身体十分y-in冷,可是他的怀抱令人心生暖意。
这个发现令陈致更加郁闷,他正想反手推开,就听燕北骄抚摸着他的头发、低声宽慰道:“都过去了。”
“……”
陈致突然压抑不住委屈,那不知道向何人发泄的恐惧、屈辱与难过一下子爆发出来。他咬住燕北骄的肩膀,无声痛哭。
燕北骄侧头想看他,被他按住了脑袋。
燕北骄无奈道:“我那时候并不知道不赦……单不赦会做出这种事,不然,无论如何我也会阻止他。”
陈致喉咙发出了表示怀疑的冷哼声。
燕北骄说:“其实,我很欣赏你,一直想招揽你,可惜你太食古不化了。”
陈致说:“你招揽我就是去皇宫对付我妹妹,还到处散播谣言诋毁我?”
燕北骄惊讶道:“你都知道?”
“……现在肯定了!”
“……”
燕北骄又安慰了他一会儿,斟酌着开口:“你与不赦的恩怨了解了吗?”
陈致敏感地斜眼看他。
燕北骄被抱得很紧,并不知道对方正在侧耳倾听,慢吞吞地说:“他已经受到了应有的惩罚,变成鬼修也是为了完成我的心愿,统一天下。抓我的魂魄是为了救我。你们打算怎么处置他?”
陈致说:“他是天道的漏网之鱼,自然要受到天道惩罚。”
燕北骄解释道:“他并不是自己变成鬼修的,有人将他带到了这里,传授了鬼修的心法。”
“谁?”
“你先告诉我,天道惩罚是什么?”
“可能魂飞魄散。”陈致吓他。
燕北骄身体一紧,沉声道:“没有别的办法吗?”其实,他完全可以隐瞒前世记忆来维持与陈致的关系。只要他不说,单不赦绝不会主动提。但是,单不赦的处境一定会变得更加艰难。他无法坐视自己昔日的忠臣走向绝路。
是的,绝路。
当单不赦说一大群神仙闯入不赦宫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与单不赦绝对没有胜算。他之所以决定向陈致摊牌,一是为了发泄心中的郁结,让对方知道被信任的人欺骗多么令人伤心;二是为了名正言顺地为单不赦讨个人情。
他看得出来,自己对这些神仙,或者说,对天道很重要。
陈致说:“他活该。”
燕北骄试探道:“若是我以身相代呢?”
陈致冷哼道:“你们真是狼狈情深。”
“毕竟,他这么做都是为了我。”
“这样啊……”陈致偷偷将手里的定魂珠塞入口中,然后捧起燕北骄的脸,迎上对方错愕的目光,用力地吻了上去。
燕北骄凝望着他半晌,才微微张开嘴,然后一颗珠子被顶了进来……
陈致扛起僵硬的燕北骄就跑。
跑出没多久,他的脖子就被掐住了,抓着定魂珠的手伸到他面前,燕北骄脸色黑得像藏着雷电的乌云:“你又一次骗了我。你知不知道我最讨厌的就是珠子?当初用一颗珠子滚走了我对你的记忆,打发走我,现在又用它定住我!陈致!你还有别的手段吗?”
“你讨厌珠子是有眼无珠吧!手段当然有……”陈致的“定”字还没说出口,就被突然伸入口中的手指按住了舌头。
崔嫣冷笑道:“想用定身术吗?可惜,你休想再骗我!”
陈致不承认:“我刚才顶多算非礼!”
燕北骄怒极反笑:“好一句非礼。”
“嗯?这里有人非礼啊!”他们头顶突然传来一声尖叫。火红色的小麻雀扑棱翅膀,鼓起双眼看着他们,嘴巴还大呼小叫:“快来人呀!这里有人非礼啊!”
不多时,北河神君就带着大部队赶到了。
看到被捆住的单不赦,陈致仰天大笑:“看你们这次还怎么谈条件……咳咳!”
燕北骄掐着他喉咙的手微微用力,打断了他的得意:“你们打算怎么处置单不赦?”
北河神君皱眉:“有话好说,你先放了陈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