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谋深算的陈致避重就轻:“为师希望这种事永远不要发生在你的身上。”
“我也是。”容韵感动地蹲下来,将头靠在他的身上,低声道,“我只剩下师父了。”
陈致摸摸他的头无声地叹了口气。
胡念心到门口的时候,两师徒正享受难得的温情脉脉时刻,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往回走还是往里走。原本闭着眼睛享受陈致抚摸的容韵突然睁开眼睛,无声地努了努嘴巴,让他离开。
胡念心会意,正要转身,陈致已经看到了他:“胡公子。”
容韵不甘愿地撇嘴,然后站起身来。
胡念心只好回来,冲着陈致与容韵拱手:“陈真人,主公。”
陈致习惯了别人对自己时不时变一变的称呼,也就随他去:“你们有事,我先走了。”
“我有什么事是师父听不得的。”容韵拉着他坐下,让家仆上茶,然后从案上拿出了整理好的胡家账簿:“受大会影响,杭州两年内难以恢复元气,倒令金陵、苏州、明州得益……”
这年头但凡与“经”字扯边的,大多都听得人犯困,比如佛经、生意经。陈致单手支额,闭目养神,养着养着,就真的神游九霄云外。半梦半醒间,背上似乎添了什么东西,压得有些沉。他努力地睁眼,总算醒了过来,转头就看到往书桌走的容韵。
容韵听到动静,连忙转过身来,苦笑道:“我怕师父着凉,不想吵醒师父了。”
陈致将背上沉甸甸的东西拿下来一看,竟是件大氅,不由眉头一跳。活了两辈子,难道喜好都如出一辙?
容韵说:“这是我爹的,挂在书房里备用,下人洗过了,干净的。”
听说是遗物,陈致将大氅细心地叠好放在榻上:“胡念心呢?”
容韵说:“走了。”
“你们说了什么?”
容韵无奈地说:“我让他去明州主持生意。人离的远了,胆子会大,小动作也会多起来,容易抓把柄……师父果然对这些事毫不感兴趣,在吴家也是。”
陈致扬眉:“你的家业自然是你自己打理。”
“这也是师父的家啊。”容韵犀利的小眼神又出现了。
陈致说:“你总要长大娶妻生子的……”
容韵先是张大眼睛,随后愤怒地说:“师父从来没有将我的话放在心上!我说了我要跟随师父出家的!”
他什么时候没将这些话放在心上了?
要是不放在心上,哪会这么戳心!
陈致也犯了脾气,怒斥道:“你才多大年纪,经历多少事情,就敢说随我出家?你出家为何?难道一辈子碌碌无为地跟着为师吗?为师要云游四方,你跟着;为师久居四明山足不出户,你守着。那容家偌大的产业怎么办?那些信任你,一心一意盼着你回来继承家业的忠仆又该如何?容家的香火有谁继承?难道断绝在你的手中?你对得起你父母的在天之灵吗?往日看你年纪尚小,童言无忌,为师才不予计较!如今观你行事,足以独挡一面,也该清醒清醒,想想哪些该说哪些不该说了!”
这是他态度转变后第一次发脾气,容韵被骂得一愣一愣的,半天没说出一句话。
陈致已经做好了喝止他哭的准备,但容韵回过神之后,依旧没说话,紧绷着脸出去了。
……
这是甩脸色给他看?
……
是不是自己刚才骂得太凶了?
陈致纠结地咬着手指。
皆无、仙童、谭倏……
一连串名字在陈致的脑海中闪过,最终决定找谭倏谈谈心……顺便探探病,毕竟是同一个战壕的壕友——看到更惨的人,才能满足现状,感受幸福。
他走出书房不到五丈,就被容韵追上来拦住。
“师父去哪儿?”他紧张地问。
刚甩了脸色就想套近乎?
他会证明自己不是这么容易哄的人。
陈致冷着脸说:“怎么?师父连外出访友的自由都没有了吗?”
“师父别生气,我不是管师父。我想让师父打完我再出去。”容韵慢吞吞地从身后拿出一捆缠在一起的腰带,“师父不是说,我不听话就用鞭子抽我吗?府里没有鞭子,只好用这个将就一下。”
陈致气笑了,一把抢过,狠狠地抽在他身上:“这东西能当鞭……”
话还没说完,容韵已经被抽趴在地上了。
陈致:“……”
陈致本以为容韵是装的,等请了大夫,扒了裤子,才发现屁股又红又肿,的确伤得不轻。
大夫是容家旧人,看着肿得跟两个红馒头似的屁股,就不乐意了,眼刀子时不时地飞向陈致,指桑骂槐地说:“容小少爷这么乖这么好的人,也不知得遇到多狠心的人,才能被打成这样。”
“人都这么大了,还打屁股,这可叫容小少爷以后怎么出去见人。”
“孔圣人教学生,讲究的是诲人不倦。容小少爷遇到的偏是毁人不倦。”
陈致:“……”别以为他听不出两个字的区别。
大夫本要亲手抹药,被容韵拦住了,幽幽地看着陈致。
陈致还没说话,大夫就将药递给了他,又写了个消肿的方子让人去配药,临走不忘投去警告的一瞥。
陈致低头抹药,假装没看到。
等大夫走远了,容韵才说:“何大夫是我父亲的朋友,脾气冲了些,师父不要生气。”
陈致说:“是我下手太重,他说得也没错。”
容韵趴在床上,执着地扭头看陈致:“不怪师父,师父也没想到腰带会抽出这么大的力。”
陈致说:“以后知道了,这东西比鞭子管用。”至少不会反抽回来。
容韵笑了笑:“好,以后我再惹师父生气,师父就用这个抽我。”
要是一直这么听话该有多好。
陈致还没有感慨完,容韵就踩线了:“师父,我说出家,不是随便说说的,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我继承家业是因为师父带我回来,如果师父不带我回来,也没关系的。反正,产业在那里,总会有人接手。可是师父不一样,师父说过,只有我一个徒弟。要是我走了,师父多寂寞啊。”
陈致抹好药,轻拍他的屁股:“不疼了吗?”
容韵连忙跪坐起来,提上裤子,羞涩地说:“师父抹了就不疼了。”
陈致说:“原本想记一顿打,既然你说好了,那就接着来吧。”说着就提起了那根腰带。
容韵愣了下,转身就趴好,那乖顺的模样,让陈致好气又好笑。
尽管容韵挨了打,但真正吃瘪的还是陈致。
等容韵睡着后,他依旧找原定计划跑去找谭倏谈心兼探病。
此时的谭倏看起来像是容韵的难兄难弟,实际上什么伤都没有,躺在一应俱全的拔步床上,过着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养膘生活。
大概怕他躺着躺着就躺废了,林家上下对陈致的到来都表示热烈欢迎。连传说中盛怒的林老爷也露面打了个招呼,让陈致不得不感慨,谭倏果然是妖精飞升的。
“陈仙友!”陈致一进门,谭倏就两眼放光,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冲他欢快的招手。
陈致感叹道:“我快不记得对你的第一印象了。”
谭倏羞涩地笑笑。
陈致说:“谢谢你帮我回忆。”
等他靠近,谭倏的问题犹如八字炮仗一般噼里啪啦地接踵而至:“你怎么有空来看我?容韵最近好不好?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情?剧情进行到哪一步了?我们是不是该招兵买马了?”
对着那双亮闪闪的眼睛,陈致残忍地说:“正在努力阻止容韵出家。”
谭倏眨眨眼睛:“咦?”
陈致说:“你看着我的目光充满了怀疑。”
谭倏说:“应该等到他十五岁生辰的时候,再按捺不住下手。现在,是不是太早了些?”
陈致说:“他想出家,是为了跟我求道。”
谭倏又眨眨眼睛:“咦?”
陈致说:“有话直说。”
谭倏说:“小孩子很容易对亲近的人产生盲目崇拜,等他懂事了就会悔不当初。反正还有一年多的时间,你不用太担心。”
陈致叹了口气:“但愿如此吧。这个以后再说,先说正事。西南王的卧室挂了一副容韵的画像,应当是内贼近日所为。”上山前,容韵才七岁,还没长开,与如今的样貌有所差别,不可能画得那么像。
谭倏说:“内贼?倒也难说。西南王有问鼎天下的野心,自然会派探子监视各大世家。”
陈致说:“容韵怀疑胡念心。”
谭倏眨眨眼睛:“咦?”
陈致说:“而我竟然也觉得很有可能。”
谭倏说:“按照黄圭所载,容韵查出胡越是杀父仇人之后,按兵不动,暗中离间各大世家。林家内忧外患,很快就支撑不住,不得不向其他世家求助。可惜其他世家自顾不暇,没多久,爹……林老爷气急攻心,骤然离世,林家大权落入林之源手中。他拿着林家仅剩的产业跑去投靠容韵,才保住了林家的祖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