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临了,他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直接红了眼眶。
吴世勋见鹿晗这样更是难受,他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信,伸手握住鹿晗的手翻过,将信放在鹿晗的手心里,“他留给你的。”
鹿晗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在脸颊上汹涌,那是他熟悉的字体,泽明勿念。
泽明,鹿晗的字。
边伯贤从小便喜欢叫他的字。
鹿晗捏着信的手抖得不成样子,可他连打开的勇气都没有。
吴世勋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听身后急匆匆的脚步声渐进,他回头一看,是小喜子。
“吴将军,快随咱家走吧,圣上等急了。”
吴世勋叹了口气,他抬手拍了拍鹿晗,便抬步被小喜子引着往万熙宫走去。
吴世勋还未走进万熙宫,就见远远有个人影在殿中央背着手焦躁地走来走去。他放慢了步子,握紧了手中的剑,心下定了定,拦了小喜子便独自一人走了进去,转身把殿门关上了。
朴灿烈听见声音猛然抬头,被遮住光线顿时有些昏暗的寝殿更是分外y-in沉。朴灿烈突然觉得害怕,他突然什么都不想问了,字句哽在喉咙,涩涩发酸。
吴世勋走到案台边,抬手把那把剑稳稳地放好,“桃花扶柳剑。”
朴灿烈瞥了一眼,又回复视线盯着吴世勋,“他在哪儿?”
“死了。”
“朕再问你一遍,他在哪儿?莫要骗朕,连尸骨都没有,你带回这么一把剑来,就告诉朕他死了?!”朴灿烈随手就甩飞了一个茶杯,清脆的摔地声彰显了他此时的怒气。
“......是啊,连尸骨都没有......”吴世勋垂着眼帘,轻声说道。
朴灿烈愣了,“......这......这是什么意思!吴世勋!你给朕说清楚!!!”
吴世勋深吸了一口气,“遵照他的遗愿,他的尸骨被大葬在边疆。死了,他依然替你守天下。”
朴灿烈抬手就给了吴世勋一拳,“你究竟在说什么鬼话!”连声线里都在发抖,“是不是我做错什么了?他不愿回来?没关系啊......他可以到处去玩儿啊......反正我就在皇宫里啊......累了他再回来啊!我不会阻拦他,别跟我开这种死了的玩笑!”
吴世勋的袖子被朴灿烈攥紧,手指用力得指节分明,他迫切得想听吴世勋说些什么,随便什么都可以,只要告诉他,边伯贤还活着,就可以。
“......我在这儿呢,他能去哪儿啊......”朴灿烈看着不语的吴世勋,眼底全是哀求,丝毫再没了一个君王的凌厉。
吴世勋不忍看到这样的朴灿烈,他红着眼眶撇过头去,抬手从怀中掏出一个东西,递给了朴灿烈。
朴灿烈看着那物什瞠目结舌,那是他给边伯贤的白玉佩环,刻着他的烈字此时是那样刺眼。
明明已经入了秋,可他左手上戴着的白玉指环此时却烫得他发疼,朴灿烈接过那白玉佩环,愣愣地看了片刻。
他终于崩塌了,溃败不堪,随后再也撑不住跌跪在地上。
朴灿烈的心像是硬生生被撕扯出偌大的空洞,再也感受不到边伯贤温度的冷风穿膛而过,可他痛不能呼,恨不能怨。只能生生受着,把那些破碎不堪的悲伤和着骨血蔓延至全身脉络,却因缺了心,而无处安放。
他的伯贤,终成了他的边疆。
痛彻心扉的嘶吼声响彻了整个皇城,孤寂空荡,闻者惊伤。
整个皇宫白巾飘晃,大大的奠字挂在景和大殿上,休朝半月,举国丧,祭边相。
朴灿烈随后竟不顾任何阻挠,将边伯贤的牌位引进了他死后要长眠的皇陵。
他未让任何人跟着,自己走进了皇陵,将那把桃花扶柳剑和白玉佩环放进了棺材里,亲手盖上了棺盖。
朴灿烈轻轻拍了拍棺盖,“伯贤,待我百年后,我便躺进这里来陪你。”
生未同衾,死必同椁。
三生y-in晴圆缺,一朝悲欢离合,君不知,痴人梦。
“鹿晗!你何必呢?!如今这皇城旧地压抑至深!你为何如此固执!跟我走吧!宁可去荒蛮北境,你我再不管这朝中乱事,好好过我们的日子不行么?”吴世勋拽着鹿晗的袖子,皱着眉头说道。
鹿晗啪地一下打开了吴世勋的手,“不!我不走!”
今儿一早天刚蒙蒙亮,吴世勋就来了鹿府,第一句话竟就是要请旨去往北境封地。
“鹿晗!伯贤已经死了,我们每个人都痛苦不已,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你这些天甚至连情绪发泄都没有。朝局渐渐稳定,我们还留在京中做什么呢?触景感伤么?!这样,谁也走不出来!”
鹿晗冷笑了一声,明亮的眼睛里全是压抑的痛苦,“对,没错,就是要触景感伤。”
“我们走了,谁来记得边伯贤!谁来提醒朴灿烈记得边伯贤!”
“鹿晗!”吴世勋高声喝住鹿晗,如此叫圣上名讳实属大逆不道,若被有心人听了去,参上一本,鹿晗逃不了。
“世勋!你知道么!边伯贤给我写的信上是什么!”鹿晗气得手发抖,从袖子里掏出那封信,已然被翻阅很多遍的印记鲜明。
他冲着吴世勋展开信,“一封信,十余页!只有一页是留给我的话!其余全都是替朴灿烈做好的种种安排,整个朝堂中谁能用!谁不能用!谁慎用!未来五年里可以试行的改革!还有!......”
鹿晗声音发颤地翻着信纸,“还有!科举制度的改进!三省六部的安排!全有!你告诉我这是边伯贤在死之前回光返照写了两个时辰写的!边伯贤死之前都是在为朴灿烈谋安定!”
吴世勋看着那信,心里说不出的绞痛,他没想到那两个时辰,甚至是他说要好好想想的那三个余日,边伯贤都是在为朴灿烈筹谋。
边伯贤想为朴灿烈做的还有这么多,可他再没有时间了。
当时他该是多么痛苦,可吴世勋竟一点儿都没察觉到。
不去想朴灿烈?
怎么可能......边伯贤想的从生到死都只有朴灿烈。
“呵,你看他现在对边伯贤情深如此,再过三年、五年?十年呢?!他会忘了他的!忘了边伯贤这个人!忘了他为他所做的一切!忘了这条死了还替他守江山的命做着他的千古圣君!”
“鹿晗!他不会忘的!从小他们的感情你是看着过来的!”吴世勋知道鹿晗现在已经走进了一个死胡同,他将所有因边伯贤离世的悲伤都算在了朴灿烈的身上。
吴世勋知道鹿晗和边伯贤之间的感情怕是他也只是堪堪而已,他那时年纪太小,不清楚在他们小时候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对于鹿晗来说,边伯贤对他恩同再造。在鹿晗最不堪的时候,是边伯贤拉了他一把。
鹿家世代书香门第,文人骨子里那些执念和风骨被鹿晗体现得淋漓尽致,这种情谊让他对于边伯贤的离世不能接受,甚至在迁怒。
“世事无常,谁能承诺永远呢......”鹿晗摇了摇头,一字一句发了狠地说道,“我不走。我就要站在朝堂上,每日的早朝,我身前就会留着一个位置。我要时时刻刻提醒朴灿烈,这原本有个最爱你的人。后来,为了你,为了你的天下,他死了。”
吴世勋看着如此偏执的鹿晗已经再说不出什么了,“鹿晗,我没什么别的念想,现如今,只想跟你好好的。我承受不来这样的沉重。你最后再回答我一遍,你跟不跟我走?”
鹿晗抬眸看着吴世勋的脸,眼神坚定,轻启薄唇,“不。”
偏执如渊,是渐入离散的沿线。
国丧已经过去了大半月,吴世勋带着军队也于前日动身北境,朴灿烈未曾阻拦便同意了。
朴灿烈坐在景和殿上,批着日复一日的奏折。
其实他对于边伯贤离去这件事竟有时还恍惚得觉得是在做一场噩梦,醒来那人还会笑眼弯弯地向他跑来似的。
就像他现在坐在这空荡的大殿之上,却总感觉那人不过是像从前一样出了个远门,仿佛只是去游山玩水,他的模样依旧那样鲜明又深刻地在朴灿烈的脑海里。
而他的寝殿里总有那么一扇窗开着,每日每夜,为他开着。
等着那一袭白衣翻窗而归。
“皇上!皇上!”突如其来的叫声打断了朴灿烈的思绪,他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
抬头就见小喜子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朴灿烈沉声道,“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小喜子赶忙跪下磕头,“皇上赎罪!”
“行了!起来吧!什么事儿?”
小喜子谢礼过后赶忙爬了起来,手里捏着的信封赶忙送了上去,“皇上!这是驿站刚送进宫里的信!”
小喜子跟着朴灿烈也够久了,那洒脱俊秀的字迹他生怕是自己看错了不敢肯定,可那称呼还能是谁。
朴灿烈不以为然地接过来,“一封信而已,值得你这样......”
视线落在信封上的一瞬间,朴灿烈手中的笔径直掉落,溅得案台上皆是墨迹。朴灿烈猛然抬头看向小喜子,“谁?!是谁送来的!”
【四爷亲启】
这四个字,朴灿烈死都不会认错。他现在所有的理智和疯狂都在思绪翻腾,他不知道是不是老天听见了他日日夜夜的祈求,终于开了眼,将他的边伯贤还了回来。
“回圣上,是驿站......”小喜子看着朴灿烈欣喜的眼神,却不得不硬着头皮说下去,“大抵是一个半月前从边疆寄回的......”
朴灿烈突然想到了,他问过吴世勋,除了剑和玉佩,边伯贤还留给他什么了。他不信边伯贤竟然一句话都没给他留。
当时吴世勋只是摇了摇头,“他说,最美好的话已经留给你了,再些许哀言怨语就不再平白扰你思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