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之后,萧扶才想起大恩人的爸爸,说起玉佩的事情。
沈知初垂着眼,微笑道:“父亲身体不好,大概是没有时间来寻我们。”
萧扶歪着脑袋,看着大恩人:“八爷,他身体不好,你不伤心吗?”
“生老病死,他也到了时候了,我只祝他安心地去,哪需要伤心?”沈知初轻描淡写,脸上的表情堪称勘破生死的典范,谁能知道沈八爷其实是个为了活命不折手段的。
萧扶被说服,但是对方救了恩人一命,既然已经承诺了对方,要是不还回去,他良心不安。沈知初见他不放弃,只得叹一口气,答应带他去见沈墨白。
最后一轮比赛的时间还早,萧扶回到学校开始上课,不停地赶课程进度。
一个周末,沈知初帮他收拾好,带着他到临州城。
萧扶起了顺道去看看桃夭的想法,上了门才得知桃夭和晏度都不在临州,但桃夭似乎早料到他会上门来,托佣人告知他,一切皆好,勿念。
萧扶安心了,如今因果两清,他只想陪着恩人,不想沾染太多因果。若是真有下一世,恩人同他之间牵扯不清,不知他们是不是还有二世缘分。
上了车,萧扶抱住大恩人,沈知初揉着他的头发,问:“见到人了?”
萧扶摇摇头,道:“没有。不过他过得很好,以后也不见了。”
沈知初微微一笑。他和晏度合力清理了辛家,对彼此的脾x_ing都有所了解。依照晏度的占有欲,只怕是巴不得将爱人心里住着的人或妖都铲除个干净。所以,他来时提前通知了对方。
沈八爷无所谓萧扶和人类有所交情,却无法忍受他和妖怪关系过密。大抵是因为狐狸手中握着最后一张底牌,脱离了他的掌控。
前往海边疗养院的途中,沈知初同他说起沈父的事情。
辛家在更早以前只是个不算起眼的家族,后来辛琰被沈墨白看中,辛家人为了家族利益将其送给沈墨白,之后便被沈父一步步提携到能与晏家抗衡的地步。
大约也没有多少人知道,沈家家主是如何欺骗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饶有兴致地害他一无所有,而后攘入羽下。辛琰仇恨地看着他,沈墨白不喜,便弄瞎他的双眼,辛琰恶毒地诅咒他,沈墨白不悦,便毒哑他的喉咙,辛琰偷偷逃跑,沈墨白怒到极致,便剜去他的膝盖骨。
一个心存死志的人,是如何也拉不回的。尚且年轻而执掌大权的沈家家主不知道,人被逼到极处,就算是位高权重的沈墨白,也挽回不了。
辛琰义无反顾地吞刀自尽,死状凄惨。
几年之后,沈墨白娶了晏连樱,再之后,便爆出和辛琰姐姐辛眉有了私生子,即沈六少沈长灯。
萧扶还记得沈长灯不是人,而是傀儡。实际上就是一个躯体被抽掉了生魂,放入另一个人的魂魄。
他不由抬起头看向大恩人,沈知初朝他点了点头。
傀儡术有违天道,需耗走沈墨白一半阳寿。但沈墨白有更为y-in邪的法子,用亲生骨r_ou_为体,代替他承受天道惩罚。沈六和沈知初都是待选的人,可惜被晏连樱发现,带着儿子离开了沈家,沈六就成了最合适的人选,取名长灯。
沈墨白召回辛琰的魂魄,作为一只傀儡,辛琰记忆全无,神志受损,将沈墨白当成了心中唯一。只是随着时日流逝,辛琰不知为何恢复了意识,这回生生将魂魄炸碎。沈墨白想故技重施,疯狂地制造二十具试管婴儿,挑选最优的一个,却如何也招不了魂,此后,渐入癫狂。
“为什么要我的玉佩?”虽然沈墨白不值得同情,但萧扶依然是个遵守约定的好妖
沈知初道:“他不知从哪里得知,灵山来人间报恩的妖怪都会携带玉佩,玉佩中有开启通往灵山的法阵,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个作用。”
萧扶悟了。
沈知初笑着望着他:“你也该知道,就是回到过去。”
“但是,就算是回去了,他也改变不了什么。”萧扶不明所以,不管他在过去做什么事情,最后的结局也会是现在这样。
沈知初没说话,梳理他的发丝,力度温柔。
几天不见,沈墨白迅速苍老下去,口鼻戴着氧气罩,额头出现了深刻的皱纹,不复之前的风华。
萧扶尝试叫他,沈墨白没有回应。萧扶颇为苦恼,他现在昏迷着,那他们的约定要怎么实现?他可不想欠这个人一点人情。
他将玉佩拿出来,塞入沈墨白手中。要是死了都没用到玉佩,他在来取回,这也不算是失信于人。
萧扶想得好好的,心安理得地跟着常澍去吃点东西,大恩人则和护理在里头说着话。
吃完了小甜点,萧扶刚走回来,门内忽然一阵亮光大作,他匆忙打开门进去,剧烈的光消失了,里面的场景看得一清二楚。
嘀。
心电监护仪发出刺耳的鸣声。
沈墨白陷在病床里,似乎已失去了呼吸,而大恩人则倒在床边的地上。
萧扶快步过去,抱住恩人,拍了拍大恩人的脸,低下头给他做人工呼吸。做了两次,他又捏着恩人的鼻子亲上去,忽而温热的舌舔过他的嘴唇。
萧扶一惊,抬起头,沈知初含着笑拿开他的爪子,目光落在床上,旋即蹙起眉头。萧扶视线跟过去,不由一顿。
沈墨白的手中,他的玉佩,碎成了两半。
第65章 国民男神(十五)
萧扶盯着那块碎掉的玉, 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
娘亲没有告诉他,玉佩都有什么用处, 但是那是回家的钥匙这一点却是确定无疑的。现在玉佩碎了,他除非找到另一个同样出门来的妖怪, 否则就回不去了。
他眼底划过一丝怅然, 夹杂着释然。
当初答应沈墨白, 只要救了大恩人,他就把玉佩给他。那时候, 他已经做好了回不了家的心理准备,只不过是看到沈墨白的状况, 忍不住就多了一点占便宜的窃喜。
反正他还有恩人, 回家的事可以慢慢找, 可惜不能带大恩人去住狐狸洞了。
沈知初拾起玉佩:“我让人把玉佩修复看看。”
萧扶看到大恩人比自己还愁, 忙拍拍他的背:“八爷, 没事, 修不好就算了。”
“修不好你还怎么回去?”沈知初叹气, 狐狸心大成这样, 真不知道该怎么说好。
萧扶半点不愁, 虽然偶尔也有点想家,可是一只成年公狐狸,在外闯荡是迟早的事,何况也不是一定找不到灵山的妖怪了。
万一再过两百年,突然遇到来人类世界的妖怪了呢?
隔了两日,玉佩虽然粘起来, 灵气却荡然无存了。
萧扶虽说遗憾,却很快接受了现实。
沈墨白的死没能激起什么水花,葬礼办得简单,最后葬在了家族墓地。
下葬时忽然下了雨,沈知初将一枝白色百合花放在棺木上,雨点霹雳啪嗒打落在洁白的花瓣上。
有人往里铲土,混着雨水的泥土一点一点遮盖住棺木,掩埋了那朵花。
他眯着眼看了会儿,听到不远处传来熟悉的声音,转过了头便看到他的狐狸从雨里冲向他,眼睛亮闪闪的,淘气地踩着泥水玩,身后的方余打着伞气喘吁吁追着。
一接触到他的视线,小狐狸顿时心虚,转过身就抢了方余手里另一把伞,撑开了走过来。
“八爷,我给你送伞。”狐狸眸子清亮,甜丝丝说。
沈知初淡淡一笑,没有戳破他的谎话。接过了雨伞,撑在两人头顶上。
雨水模糊了整个世界,所有的场景都朦胧起来。周围的景色缓缓远去,窸窣的风声、清脆的雨声、踏在泥水里的脚步声,一切声音都成了少年清越嗓音的陪衬。
只有他是真的,只有他是清晰的。
沈知初想起若干年前,母亲说过的话。
只有握在手心的,才是属于他的。
自由不过是手中锁链足够长。
辛家不足为惧,他用萧扶的玉佩,将沈墨白引出来。
他们父子之间相互敌对宛如仇人,却又对彼此恶劣的秉x_ing知之甚深。
沈墨白一脚踩进陷阱,他头一次睁眼看着这个儿子,笑得玩味。
“你利用他骗我来,却又借我的手骗他的玉佩,不怕他知道?”
沈知初平静道:“各取所需而已。”
沈墨白定定看他良久,许久才道:“我竟然看错你了,到底还是沈家人。”
他从前只以为沈知初跟着晏连樱那个疯女人多年,又尝过了被排挤抛弃的滋味,便对萧扶能给他的温情格外珍视。
哪料到,沈知初到底是沈知初,利用那只狐狸的担心来铲除他,又利用他的心魔来破坏狐狸的玉佩,只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他早该想到。当初沈知初被赶出沈家,旁支不长眼的人在地上撒尿,将他推倒在地逼他舔干净,这些年过去,当初为非作歹或是冷眼旁观的人,不是死就是残了。
他只是没想到,沈知初利用起萧扶来,也丝毫不手软。
虽然很想让他吃个亏,但沈墨白却不得不被牵着鼻子走。他的确需要那块玉,在得到之后,是损毁还是保留,已经不是他能决定的。
沈知初捉住了这只狐狸,牢牢地牢牢地在他颈间套上锁链,让他在自己能看到的视野里肆意玩耍。
他的五脏六腑早已经黑得抹不干净,说什么只想狐狸陪他几十年,而后放其自由,不过是冠冕堂皇的谎言。
他想要萧扶,连死都不想放手。
只要一想到他化成了灰,萧扶还会遇到另一个、两个、无数个“沈知初”,他心口就被千万只蚂蚁啮咬啃噬,残狞暴虐的凶兽几乎要破笼而出,将狐狸死死地囚死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