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楼名唤:卿欣阁,共三层,一楼会客,二楼书房,三楼卧室,是翰原王刘欣特意为舍人董贤修建的。阁楼坐落在庭院中央,院中满满地搭建着花架,白色和紫色的藤萝花攀架而上,开成一片汪洋花海。
顶楼窗扉洞开,晨风卷起销金纱帐,轻轻唤醒床上熟睡的眷侣。
董贤把额头和刘欣相抵,羽睫半张,清亮的眸子里映着怀中少年略带倦意的面容。
“该起来了。”
“唔。”少年皱了下眉,嘴里哼出声来,脸上写满了不情愿,像个寻找庇护所的小动物似地往董贤的怀里拱。
“王上,不愉快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陪在你身边的。”青年搂住他削瘦的肩膀,抚摩着他的脊背,轻声细语地安抚他。
刘欣把脸紧贴在他结实的胸膛上,耳朵里满是强劲有力的心跳声。少年低垂下眼,无力地说:“大臣们看不惯我就算了,本来我也不在乎他们。可是为什么就连太后也对我那么狠?”
董贤轻吻他的额头,笑道:“王上乃是一国之君,是天下人的王,太后严厉也是为了你好。”
“所有人都说‘这是为了你好’,从来没有人想过我本人是不是愿意。”刘欣闷闷不乐道。
青年笑道:“这世上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很多时候人都是身不由己的啊。”
“这些我都明白,我只是”说着,刘欣顿了顿,又道:“只是不想一直缩在角落里,我也有想靠自己的力量去完成的事。”
“嗯,现在你就有一件事可以自己完成。”董贤狡黠一笑,桃花眼弯成两朵儿月牙,眼尾微微上翘,脸上露出狐魅般的妖冶艳丽之色。
“什么事?!”
“起床啊。”
“???”刘欣微怔,旋即笑了起来,道:“好哇!你敢耍我,今天就让你尝尝我的厉害!”说着,就把手伸去挠他的胳肢窝。
两人嬉闹玩笑着,双双滚到一起,笑声惊飞了窗边树上栖息的鸟儿。
“好了~好了~不闹了!我现在就起!”刘欣最是怕痒,面对董贤的攻势,他很快便招架不住,连忙求饶。
“我来帮你更衣。”
少年展开双臂,任由他把繁复的衣物一件件、一层层地裹住自己削瘦病弱的身躯。对于他来说,身上龙袍虽好,却终究只是堆衣服;头上金冠虽贵,但沉重得让他抬不起头来;山珍海味在口,每日饭后还是要一碗苦水下喉。还不如生在平常百姓家,健健康康、普普通通,就算是粗茶淡饭,补丁缀满衣襟,也比现在快活。
董贤替他摆好从发冠两侧垂下的红缨带,在那苍白的脸颊上蜻蜓点水般一吻,笑吟吟道:“别和朝堂上那群老家伙一般见识,记住,你可是翰原国的君主,要拿出气势来,让他们敬你、畏你!”
“我知道。”刘欣脸色绯红,低声道,“太后已经唠叨无数遍了,可我就是怕。”
董贤不禁莞尔,道:“怕什么?他们还能吃了你不成?”
“我是怕做错事,惹太后生气,还怕连累到你。”他望了眼窗外的紫色花海,颓然道。
“我不过是王上的一个玩物,不值得您劳废心神。”董贤神色悲哀,凄然笑道:“有朝一日王上若是厌弃我了,只管放心丢掉便好。”
刘欣一听顿时急红了眼,一把抓住他的手,道:“我可从没说过你是我的玩物!我是真心待你!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只要你陪着我,我就”
“当当当”晨钟浑厚之音响彻天际,阁楼仿佛都被震得微微颤动。
“王上,早朝时间到了,您可不能迟到啊。”
刘欣皱着眉,咬着嘴唇,一脸的委屈和无奈,他飞快地跑下楼,不一会,楼下传来“起驾”一声长调。
董贤走到窗边,看着那乘龙撵渐渐消失在重重叠叠的群山般的宫殿之中,他脸上的凄然之色慢慢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冷漠如冰的神情。
那天晚上,刘欣没有在卿欣阁留宿,而是在他那冰窖似的书房里CaoCao睡了一觉,醒来后,他便命人将昨晚拟了无数遍才终于写好的圣旨送到卿欣阁。
传旨太监到达的时候,董贤正在院中看书。
前日那番话,他其实是藏了些心思在里面的,只是不知那少年能否察觉到,如若不能,他也只能放弃,另择目标。
这官场权力之争对他来说是一场豪赌。赌注是自己的一切,名声、金钱、r_ou_体都包括在内,而他的对手是所有人。输了,身败名裂,国破家亡,命丧九泉;赢了,坐拥天下,世代为尊,青史留名。
他没有和那个人一样选择强主依附,而是看中了这个无能君王,是因为他知道,刘欣纵然懦弱无能,但终归是一国之君。他只是太过软弱,意识不到自己手中的权力,也不知道该如何运用它。
董贤自信有能力当一个好的傀儡师。如果能通过他的权力得到高位,不管是身体还是感情,又有什么不能舍弃的呢?正想得出神时,传旨太监拖长音的刺耳调子突兀地传来。
“圣旨到!奉天承运,舍人董贤起自帝乡,游学列国,博闻强记,多次为朕分忧解难。朕惜贤德,不忍良才埋没,特封为京畿令,赏金三千两,即日上任,钦此。”说罢,老太监拂尘一甩,他身后跟着的两个小太监一人捧着官印,一人端着金条,二人走上前,将物品放在花架下的石桌上,然后退回原地站着。
董贤跪在地上,双手接过明黄色的绸布,道:“臣领旨。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赵公公笑眯眯地俯视着他,语气里半是恭维半是揶揄,道:“恭喜董大人啊~今后还望大人在王上身边替咱家美言几句,至于那枕边风,大人你可别吹到咱家身上就行了。”
董贤起身,拍了拍衣服,殷勤笑道:“公公这是哪里话?您可是太后身边的大红人,就连王上也得看您的脸色。董贤一个小小舍人,何德何能?今后还得仰仗公公,万望大人不要嫌弃才是。”
赵公公对这番话十分受用,尤其是那句“王上也得看您的脸色”,他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嗯”,眼神有意无意地往石桌上瞟。
“咱家还要回去复命,就不在贵处打扰了。”
“公公且慢。”董贤看了看那两个小太监,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赵公公心下一喜,留着长指甲的手轻轻一挥,两个小太监就被他打发去了外面。
二人走后,董贤掀开盖着金条的红绸布,把十根金条全部推向老太监,笑道:“不成敬意,还望公公笑纳。”
赵公公原想着能拿到半数就可以了,没想到这个小舍人还真是舍得。转念一想,如此大手笔,想来他还有事相求,那个窝囊废王上是没什么指望的,要想成事,还得靠太后的权力。赵公公心底盘算一阵,决定卖他个顺水人情。
“哎呀~大人真是破费了,今后呀~咱家定会在太后身边替你多多美言几句的~”
董贤看他直勾勾地盯着那金子,心下哂笑,面上却不动声色,仍旧一副殷勤样,指着那盘金块,道:“多谢公公,今晚我就命人给公公送去。”
“好好好,切记不要声张。”
“小臣明白。”
董贤引着赵公公出门,二人边走边寒暄,说着些冠冕堂皇的话,这一段短短的距离,硬是走了很久,将人一直送到大门口后,董贤笑道:“恭送大人。”赵公公“嘿嘿”笑着离开了卿欣阁的庭院。
直到再也听不到任何脚步声了,董贤才来到花架下的石桌旁,拿起那方小小的方形金色官印,嫣然一笑,自言自语道:“还真是小瞧你了,我的王上。”
进宫这么久,董贤的心情第一次这么舒畅,向来不喜欢的藤萝花,此刻看起来竟煞是惹人喜爱。他把官印揣到怀里,吩咐下人道:“把院子里的地板给我用水好好冲干净!”他不想那个阉人在这座院子里留下的半点痕迹。
虽已被封为京畿令,但董贤仍然住在卿欣阁,那京畿令府邸只做办公之处。上任头几天,他着实忙了一阵,倒不是为处理公务,而是为了应付那一趟接一趟简直快踏破了他门槛的前来道喜的官员们。
董贤坐在书案前,看着上面厚厚的一摞拜帖,揉了揉太阳x_u_e。夜已经很深了,为了打发这些闻风而来的投机者,他连着两天没有回卿心阁了。自己不在身边,不知道那个家伙睡得好不好,董贤心想,但随即他又摇头笑了,心说:我来到他身边也不过才两年,过去十六年他还不是一样过来了,几天不见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书房外,蛐蛐儿鸣唱之声渐次沉寂,屋内光线昏暗了许多,豆大的灯火也被不知何处来的风吹的摇摇欲坠,他拢紧了领口,向左右道:“三品及以上的给我选出来,其他的就不用管了。”话是说完了,但没人回应,四下里一看,发现只有自己一人,他这时才想起来,两个时辰前就已经让其他人都退下了,现在恐怕一个个都睡的像死猪一样,雷都打不醒的那种。
青年心底莫名一阵失落,他叹了口气,披上一件外衣,独自往外走去。一步踏到府邸门口的石阶上时,深夜的寒冷让他忍不住吸了口凉气,左右张望了一阵,一时竟想不到该往何处去。这么晚了,回宫是不可能的,就连青楼都关门休息了吧。他苦笑一下,干脆就坐在了门口的石阶上,扫了几眼空荡荡的街道,又抬头望向高天上那轮满月,看了半晌,越发地清醒了。睡不着,肚子还有些饿,想了想,这官儿当得还真是万分“凄凉。他伸手摸了下怀中,想找个什么东西解解闷,竟摸出一支竹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