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司恩并没有作罢,他微微一笑道:“太后娘娘既然不答,那微臣就默认太后娘娘承认微臣所说的话了。微臣只是有些奇怪,太后娘娘怎么就由着贵妃娘娘选择将孩子交给白大人抚养?毕竟天子脚下,万一孩子年幼时面相便同皇帝相似,被人察觉,岂不是坏了大事?”
“从白恩的仪态风度来讲,他被培养的很合格,礼仪周全堪比宫内皇子,想必太后也是存了让他回宫的心思,只是,微臣还是那个疑惑,为什么一定要是白大人。贵妃娘娘刚才也说了,她在西山别苑属于早产,那个孩子是否真的还活着?”
这一时刻,韩司恩将自言自语发挥的非常完美,他说完这话,御座上的皇帝开口了,他神色冷然的说道:“韩司恩,你想说什么,就直接说,不必打哑谜了。”
韩司恩看了看太后又看了看皇帝,最终他的目光停留在跪在地上的白俊和白恩身上来回扫视。
而后韩司恩垂下眼,不带一丝情绪,薄唇轻启,开口一字一句的说道:“因为微臣突然发现,白恩白公子的面相是有几分像皇上,但还有几分是像白大人。”
“又或者说,他像当今的太后娘娘又像白大人。”
跪在地上的人听到韩司恩的话,脑袋仿佛都被雷劈了,像元宝这种与此事无关的人,脑中只有一个想法,此事不管是真是假,过了今天他们会不会被灭口。
第100章
宫殿里除了呼吸声, 到处都是静默。白文瀚是最为震惊的一个人,他根本顾不得自己这是在皇帝面前,自己作为官员不得直视皇帝, 他直直的抬起头,满脸不可置信的看向说出这种话的韩司恩。
然后他的目光微微转动, 看向地上跪着身体有些颤抖的白俊,又看向高位上的太后。太后表情莫名, 让人看不清她到底在想什么。
白文瀚心中失望又觉得十分难看。他曾亲眼目睹自己母亲因为白俊突然变心,而郁郁寡欢, 直到生下白书后撒手人寰。
他也曾亲眼见证白书在年幼时差点被人陷害身亡, 而事后自己的父亲对白书差点被害之事, 一点表示都没有。
那时他对白家甚至白俊这个父亲已经是失望到了极点。
他带着白书前去边关,过着与往昔毫不相同的日子,也受过常人难以受到的苦楚。
那时他在夜深人静睡不着的时候, 不是没有疑惑过,白俊到底看上了王氏什么, 鬼迷心窍一般, 任由世人编排, 任由自己的亲生骨肉被人伤害,也要把她捧在手心里。
现在猛然听韩司恩这么说, 以前很多想不通的事情都迎刃而解了。
白文瀚扯了下僵硬的嘴角,他想, 白恩如果真是太后的儿子, 那以他的‘身份’怎么可以只是一个白府上的庶子呢?
所以白俊刚刚把他带入府中, 便和自己母亲商量,让白恩记在她名下作为嫡子。
在母亲不同意之后,父亲干脆直接冷落母亲,直到母亲死亡,立刻把王氏扶正,白恩理所应当的成为了白家最受宠的嫡子。
如果当初自己没有在白书差点被害时,果断的带着他离开了京城,说不定京城就是他们两个兄弟的埋骨之地了。
也许他该感念太后没有那么狠心,没让人在边关把他和白书了结。
那些年,自己和白书在边关每日挣扎在生死线上,用血和汗换取了军功,这么多年才在这京城有了一方之地。只是他们明明也是白家的嫡子嫡孙,但却和这白家没有了任何关系。
白文瀚一直觉得这样挺好,白家的事和他们没关系,他们的事也和白家没关系。彼此维持着表面上的平和,心底都把对方当做陌生人,谁也不碍谁的事儿。
由此白文瀚又想到了当初韩司恩和姬洛遇刺的事,他和白书在救下了韩司恩和姬洛之后,白俊当众给了自己行家法。
刺客的事最终虽然落到了长公主头上,可谁都知道此案有疑点,长公主在边关可能有点能力,但是刚来到京城哪里会有这么大的能耐,请出那么多忠心耿耿的刺客行刺?
如果有太后在后面帮忙,那一切倒是说得过去了。
白文瀚想,他们两兄弟和白家明明是井水不犯河水,白俊那天突然发难,不为别的,只因为自己无意中破坏了太后的好事,白俊心中有火气。
这事一出,不管太后示意不示意,白俊为了自己的前途,总要用自己的行动,给太后一个明面上的交代。
白俊那个时候怕是恨不得想要打死他吧。
但是出了这等要命的大事,白家的事也是他们两兄弟的事了。白文瀚说不出此时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虽然早已经离开了白家,但面对这样的事实,他对白俊的失望已经不能用言语形容了。
同时白文瀚为自己的母亲感到非常不值,官场一路凶险,白俊曾经历经过人生低谷,被人算计陷害,后来他在官场上稳住了,代价是做太后的‘面首’。
此刻白文瀚只庆幸,幸好他母亲离开人世的比较早。虽然为人子有这个想法非常不孝,但却是白文瀚最真实的想法了。
比起白文瀚无声的愤怒,白书这里倒是显得平静了许多。儿时的事,他当时很害怕,后来还是记起来了。但白文瀚说,白俊是他的父亲,白家是他族家,他不能去杀了自己的父亲,就当他们是陌生人就好。
所以在白书的眼里,白俊只是一个陌生人,他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也好,是平步青云傲视群雄也罢,都和他没关系。
白书对白俊的关注,甚至不如对韩司恩手指上的那个小伤口多。不过白书还是有些担心捅破这一切的韩司恩,他担心这人没办法收场。
皇帝是这里面感情最为复杂震撼的,一开始听到韩司恩的话,他只觉得荒唐,但是在他看到白俊惊慌到了极点的神色后。
他突然想明白了石贵妃在说白恩是自己的儿子时,白俊为什么表现的那么害怕了。
他不是害怕白恩是石贵妃的儿子,因为他知道,白恩不是,白恩是他和太后生下的孽种,太后这是想让白恩假冒皇子。
皇帝的眼珠子猛然转向太后,太后想把她这个私生子送给自己当儿子,她打的什么主意,皇帝心里陡然如明镜。
白恩如果被石贵妃认作是自己的儿子,他即便是心中不乐意不承认,但白恩明面上都有了皇子的身份,日后就有争夺皇位的一席之地。
争夺皇位向来是最为惨烈的事情,谁上位、谁被拉下马,最终谁也预料不到。而他的好母亲,竟然有这个念头,想让一个没有皇室血脉的孽种成为主宰这个朝代的主人。
她怎么敢这么做,就不怕日后无脸面对姬家的列祖列宗吗?
太后被皇帝这么看着,神色仍旧平静。她把大殿的所有人都看了一遍,目光最终定格在韩司恩身上,目光沉沉。
太后在韩司恩开口说这大逆不道的话时,其实还有心反对,但是在看到皇帝的眼神后,她突然没那个念头了。太后心底最怨恨最厌恶的自然是韩司恩。
第一次见面时,韩司恩没有给她行礼不说,还脸色苍白的对着她宫殿内的一个屏风处一直瞧着。
那个屏风其实没什么特别的,只是头一天晚上死了一个宫女罢了。当时她以为韩司恩身体虚,人之将死,看见了些常人看不到的东西,所以容了他那次的失态。
早知事情会到这一地步,她在那个时候即便不把韩司恩给杀了,也会让人打断他的腿,让他再也不能出现在朝堂上,搅乱了她所有的计划。
“事到如今,母后还不肯说吗?”皇帝看着太后冷冷的问道:“母后就不怕父皇在天之灵为此感到羞辱吗?”
太后叹了口气,又看了眼惊慌失措的白俊和他身边跪着脸色苍白的白恩,面对着白恩,她的心软了下。
太后看着皇帝道:“都是哀家的错,皇上想要如何处置哀家便如何处置吧。”然后太后轻笑了下,想到了以往,也说到了以往的事。
太后年轻时并不算受宠,没有受过先皇几次恩泽,那时她也认命了,但后来她生了个儿子。
她是个有野心的,先皇不宠,她便想让自己儿子成为那个主宰一切的人。皇宫里夭折的皇子很多,所以一开始她只能收起自己的野心,小心翼翼的在这个皇宫里生存。
后来历经艰险,她儿子成为了皇帝。一开始母子因为共同经历过那些苦难,感情还是很好的,但是慢慢的,皇帝大婚,后宫空了的宫殿又住进了其他人。
皇帝越大便越想脱离了自己的掌控,朝堂上的事也不愿意和她这个妇人说道了。
太后心里是既失落又失望,自己的儿子长大成人,不待见曾经把他护在怀里的母亲了。太后又因此想到了薄情的先皇,心中更是不平。
太后年轻时没有享受过几天好日子,等皇帝登基后后,她成了这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后,就养了几个面首。先皇不喜欢她,总有人喜欢的。
白俊是她无意中看到的。当时白俊很落魄,被人陷害,但好在长得俊俏,眼睛里有着年轻人对权势的渴望和不甘心。
所以,稍加暗示,白俊就入了她的宫中。
怀有白恩完全是意外,白俊自然是不敢留下这个孩子的,但当时孩子已经成型,看着白俊害怕的样子,加上那时皇帝对她疏远的厉害,太后最终决定留下了这个孩子。
她知道这个孩子生下,自己也不能认。白俊本来想把他送人的,但是她不愿意。
于是便让白俊把孩子亲自养大,自己不能给这个孩子最好的东西,至少要让他活在自己眼前。王氏是她派去的,自然是要好好教导孩子的。
她当时看白俊的两个孩子其实都很碍眼,有想过把他们都杀了的念头。但白俊到底心软,毕竟是自己的亲生骨肉,也难得强硬一次,不让她这么做。
幸而白文瀚带着白书离开了京城,没有像个沙子一样天天在她眼里滚动,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