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宋绰走到他身旁时,秦宣才低声道:“都察院也该稍稍除旧布新,要不里头藏污纳垢,最终可是会弄脏了宋大人。”
宋绰扬起了浓眉,走到门外往左手边望去,早已不见任何身影。“多谢王爷提醒,下官会小心行事。”
“本王不是为了你,是为了叔昂,深怕哪日叔昂为了你担心受怕,又为了你散尽家财。”
宋绰自然是知道他指的是掏金城那桩案子。“不会的,不会再有机会。”
“对了,要是见着叔昂,替本王跟他问问,他总共欠本王两回,问他何时要还。”
“欠什么?”
“你问他啊。”秦宣笑得坏坏的。
宋绰哼哼两声,表现得毫不在意,可是跟在身后的宋纭却有股冲动想要找个地方投宿个几夜。
可惜,当下宋绰竟拎着他一块回来,一路上不发一语。
宋纭如坐针毡,直到回到家,那个不知死活天真烂漫的宋结也适巧回到家,他二话不说将他推出去当垫背。
“大哥、二哥……怎么了?”
“近来工部那边有没有什么不寻常的?”宋绰冷着脸问。
“呃……”宋结一脸为难,到底该不该说,这事他是真的很想说,可偏偏叔昂要他先别说,也没跟他说到底什么时候可以说,还是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反正朝中各部都在捞油水,皇上又不是不知道。
“说起话来吞吞吐吐,你心里有鬼。”
“没鬼,我哪有?我只是……”宋结余光瞥见了长廊对面的梁氏,忙喊道:“唉唷,我的好大嫂,今儿个真是明艳动人啊。”
宋绰抬眼望去,就见宋萦跟在梁氏身边徐步走来。
近来他的妻子确实是相当的明艳动人,尤其是那一身衣料和满头钗饰,那些钗饰全都是他不曾见过的,其中甚至有相当上等的玉料,教他不禁微眯起眼。
“父亲、二叔、三叔。”宋萦来到面前一一施礼。
宋纭和宋结同时抢夺着宋萦,却见宋结占着地利之便,硬是早一步抱起了宋萦。“小宝贝,三叔陪你玩。”抱着还在当盾牌,趁乱离开这片战场,他真是聪明绝顶。
可惜,步子都还没移开,宋萦随即教人半路拦截,他正要抗议,却见拦截之人竟是大哥,只好悻悻然地退到一旁。
“今儿个书读得如何?”宋绰笑问着。
“先生教的都学会了,晚膳前会再默一遍字。”宋萦面无表情地道。
“那一遍字就别默了,待会爹带你出门,好不。”
哪怕是再老成再沉着的孩子,一听到可以出门,眸子也不禁闪闪发亮着。“父亲要带孩儿去哪?”
“去友人家里,他府上有个和你年纪差不多的孩子,你可以和他一道玩。”说穿了,宋绰就是要他儿子去拐李叔昂的儿子,省得老是从中作梗,坏他好事。
“好。”宋萦难得露出笑脸。
“待会准备准备,今儿个晚上就在那儿过夜。”
此话一出,宋纭便知大哥是要去李宅,却不懂他还带着侄子做什么。
“老爷似乎压根都瞧不见妾身了呢。”梁氏站了半天无人搭理,只能自嘲着。
“说哪的话?唉,你别动,发上的钗像是快倒了,我替你弄好。”宋绰伸出手,站在一旁的宋纭瞧见他动作飞快地抽出两根钗,却只c-h-a回一根。
梁氏被他突来的动作吓了跳,两人成亲多年,何时能被他如此浓情蜜意的对待,况且还是当着两位小叔子的面前。
“老爷也真是的,我让丫鬟弄就得了……”她羞涩的垂着眼。
“好了,待会儿替萦儿换身衣裳,我带他出门。”宋绰话落,已将钗收进袖子里,回头瞪着宋结。“三弟,明儿个进宫时,再跟你好好聊聊工部的近况。”
宋结登时垮了肩,怎么还没忘呀,这是要他怎么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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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家牙行里,李叔昂坐在书房里,听着魏灿说着牙行里的近况营收。
“咱们牙行至此倒是和去年相较差不多,不过城西那一家倒是听说一落千丈,古怪的是那位爷天天还是眉开眼笑的。”
“败光祖产是这么开心的事?”李叔昂哼笑了声。
李伯昱先前为了让他缴交不了胭脂米,肯定是大量收购,如今需求不多,光是那成千上万石的胭脂米就足以压垮他,真亏他还笑得出来……是上哪找了买家,竟能一口气吃下几千石的胭脂米?
“听人说他是跟市买司打了契。”
李叔昂懒懒地窝进椅背里。“这也不对,市买司是采买官爷和宫人们的各项杂粮,不会用上胭脂米,再多派几个人盯着他,看他和谁碰面。”
“知道了。另外,那位赵爷目前被咱们押在四季坊里,小的觉得再这样关着他,早晚会出乱子。”魏灿忧心忡忡地道。
“放心吧,天塌下来还有我顶着,横竖这祸事迟早会到,拖不了太久。”他未曾树敌,怎么想都觉得这事跟李伯昱脱不了关系。
李伯昱和市买司就算打了契,也不代表他和官员走得近,就算走得近也肯定只是些品秩不高的小官,哪里能拿出宫中的头面?
忖着,他突地想起市买司是隶属工部太府寺,而看管宫中各项珍品的是太府寺底下的奉宸库……这会是巧合吗?他该不该将这事告诉宋绰?
不,这事既是对付他的,就不该让宋绰替他处理,到时要是累及他就不好了。
如果他没记错,太府寺卿是姜河居,这位置也坐得挺久,没出过什么乱子,而太府寺少卿好像是张庭睿,是宋绰同科的探花郎,其父之前好像是内阁辅臣……
“二爷,宋大人的马车在外头候着。”
李叔昂猛地回神,看向门外眼角还淤青不散的燕回,就见他一脸悻悻然地盯着自己。这家伙打从被宋绰修理过后,俨然成了宋绰的走狗,一再地出卖他,要不是看在多年的情谊,早将他打发走。
无奈起身再嘱咐了魏灿几句,他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出牙行上了马车,却见到一抹小小的身影。
李叔昂双眼发直,不住地盯着宋萦瞧,觉得这孩子的五官像极了宋绰,就连神韵都像,一举一动都像是宋绰的翻版。
宋绰微推着他的脸。“怎么,要把我儿子给吃了不成?”
宋绰打趣说完,要马夫将马车驶往李宅。
“在孩子面前净说些混话。”李叔昂呿了声,还是止不住想亲近宋萦。“多大了,怎么瞧起来跟子慕差不多?”
“子慕在这。”宋绰往前挡住他的视线。
李叔昂冷冷瞪他一眼。“我说的是我儿子,你何时成了我儿子?”
“我是当不了你儿子,但我儿子可以当你儿子,萦儿,还不叫人。”
宋萦乖巧地施礼。“孩儿宋萦见过义父。”
李叔昂一听那软绵绵的声音,心都快融化了,趁宋绰不备,一把将宋萦抱进怀里。“唉呀,真是个玉质小人儿,爹真喜欢你。”
宋绰见状,一把将儿子抢了回来。“做什么你!”
“我又哪里不对了?抱抱他都不成?爹爹抱儿子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李叔昂不禁发噱。
“犯不着抱这么紧,要抱他不如抱他老子。”
“你想法子把自己变小一点,我考虑考虑。”这么大块头又硬邦邦的是要他怎么抱?
宋绰嘴角勾得很邪,附在他耳边道:“这不是件容易的事,你该是知道。”
李叔昂瞬间俊颜涨红,暗恼自己竟这么容易就读出他的弦外之音,气得在抵达家门前都不跟他搭话。
而一回到家中,李子慕一瞧见宋萦,像是见到什么稀奇珍品,围着他团团转。
“让他俩下去熟悉熟悉,我有话跟你说。”
李叔昂戒备地看着他,不信他真是有话要说,直觉他就是拿他儿子拐自己儿子,好让他欺负自己。
宋绰撇撇嘴,从怀里取出一支钗。“有事要问你,先让他们下去。”
李叔昂瞧了一眼,随即让门外的婆子丫鬟将两个孩子带到厢房,再拿起钗端详,顺口问:“这是宫中的东西,你怎会有?”
“你确定是宫中的?”
“嗯。”李叔昂将上头的穂花撩起,在钗上有印记,“这是宫中金作坊所制的,而且上头的穗花还是蓝田玉,瞧着穗花轻薄透光,这雕技一绝,肯定是宫中珍品,这种东西……皇上赏你的?可也不对,要赏也不是皇上赏,还是近来宫中有哪位娘娘……也不对,皇后娘娘在政变后已故,目前后宫无人主持,外命妇也不可能随意进宫,更不可能有任何赏赐,所以这是……”
瞧李叔昂眼巴巴地等着他解惑,他只能无奈叹口气,将钗给收起。“没事,我在宫里捡的,瞧这样式挺不错,本想仿一支的。”
“宫里捡的?你这话拿去骗外头的野狗吧。”三岁小孩都不信了。
宋绰耸了耸肩,话锋一转,问:“这事先搁着不管,我问你,你欠了雍王爷什么?”
突然提及秦宣,李叔昂神色不自在了起来。“哪有欠什么?不就先前他帮我调了胭脂米,说了要好好谢谢他,只是近来都没遇见他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