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沛一瞬就听懂了。
左海洋的脸色苍白得近乎可怕,蓝眼睛里却有火焰焚焚。
“议长不必在意。”蓝沛望着他,平静地说,“那只是症状,如您所言。所以您忘记它就好了。”
那时已近午后,猛烈的日光,被头顶繁茂的树叶给切割得细细碎碎,有一些金闪闪的光点落在蓝沛的脸上,明明灭灭。
左海洋怔怔看着他,蓝沛的脸是一种秀致温婉的美,和左海洋在国会里看惯了的线条粗犷的脸型不大一样,他记得二十年前,这种细致里还透着不容置疑的冰冷和固执,那是年轻人的雄心,它太强烈了,以至于看见蓝沛的人,自动就把这冰冷固执当成了他的本x_ing,从而忽略了他的美。
如今蓝沛早就没有了那份雄心,然而此刻,那种早已消失的冰冷和固执,却再度浮现了出来。那冰冷,好像慢慢流进了左海洋的心里。
他忽然觉得,心中痛极了。
那晚休息的时候,沈霆问蓝沛,白天他和左海洋说了什么。
“他怎么是那个神气?脸也煞白煞白的,看着好吓人……”
“没说什么。”蓝沛淡淡地说,“我就是和他说,做好准备,江昶很可能找不回来了。”
沈霆哭笑不得:“难怪呢!蓝沛你也是,都走到这儿来了你又说这种话,这不是大家都在尽力找嘛。”
蓝沛坐在他身边,他低着头,仿佛自语似的,说:“有时候,努力是半点用处都没有的。”
沈霆望着他,还想等他把这句话再解释解释,但蓝沛却伸手抱住他。
蓝沛好像最近变得黏人起来了呢,沈霆在陷入缱绻之前,脑子里突然这么想。
就这么走了将近一个礼拜,就在即将抵达目标的时候,江昶再度出现。
这一次,他还是像上次那样,夤夜而来,和已经睡得迷迷糊糊的贺承乾做/爱,完了又悄悄溜走,贺承乾虽明知很可能留不住江昶,但他依然抱着他追问:“为什么要走?”
江昶只是低着头,眼神悲哀地望着他。
贺承乾忍不住了,他哽咽道:“你倒是说句话呀!”
“我不会……让你死的。”江昶终于开了口。他的声音又哑又涩,口齿仿佛不太灵活,这让贺承乾深深吃惊。
除此之外,他再没问出什么来。
另外,他们在行进途中还得到了一个由白蘅星警局方面发来的消息。
“有树人商旅在白蘅星失踪?”左海洋一怔,“是什么时候的事?”
白蘅星警方没法使用星域全网和左海洋建立联系,只能通过驻军基地的通讯器,传达语音信息。
“……警方发来的消息称,最早的一起是二十年前。”驻军基地的林上校和左海洋说。
左海洋愕然:“什么叫最早的一起?难道还有多起吗?”
“没错。”林上校说,“迄今为止,树人商旅已经有五起明确的失踪报案。最晚的一起是五年前。”
左海洋一时动容:“怎么会有这么多!”
“这还是报案了的。报案的原因是这些树人在交易途中失踪,供货商或者买家发现它们没有按时抵达,才着急报的案。这五起失踪案,货物全部留在了我们白蘅星,都是临时寄存,但是树人却不知去向。”林上校顿了顿,“议长,您也知道树人这种生物,容易在某处扎根,只要水土合适,它们很可能就会安顿下来,有时候过个几年、甚至几十年才想到离开。树人一向是小集体团结,小集体之外的交情就很淡,亲属关系更是无从谈起,要不是货物丢了,那些供货商也不会来报案。所以究竟有多少树人在白蘅星失踪,警局方面认为,很可能比报案的数量更多。”
“那么为什么警方到现在才意识到这个问题?”
“警局方面称,他们是最近才碰巧发现,那些树人最后的行踪,全都在南半球……就是你们目前所处的地方。”
左海洋想了想,又问:“林上校,你手上有树人的失踪名单吗?”
“有的,我从最后一起报案开始念,第一起,银河通用商务ID为……”
林上校用了好长时间,才把五起失踪案的树人名单念完,苏湛光顾着捉弄阿炎,前面的都没听见,现在凑过来听见林上校念什么“黄水仙白蔷薇绿萝和红石榴”,他莫名其妙道:“这是念什么呢?议长,您打算种花啊?”
“别打岔。”左海洋皱眉打断他,“这是失踪名单。”
林上校把所有的名单念完,又简单交代了一下警方的调查信息,就关掉了通讯器。
左海洋看了看旁边凝神听着的贺承乾:“有什么感觉?”
“有藤类植物。紫藤。”
蓝沛突然说:“还有孢子植物,不光是地衣之类的,好像还有细菌门。”
左海洋淡淡地说:“这让我想起变成树的蔡锦。我怀疑,这些树人失踪,恐怕和我们的敌人有关。”
“看来这个狡猾的敌人,利用了树人的特x_ing……”
贺承乾说到这儿,忽然停住嘴,脸色变得凝重。
“怎么了?”
“有声音。”贺承乾急促地说,“是小孩儿的声音……哭声!”
贺承乾的五感是这所有人里最为敏锐的,没过多久,左海洋他们也听见了。
那是很微弱的哭声,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
所有人都飞快从天麟上下来,一个个神色紧张,连天麟们也明白状况不妙,它们把蹄子放到最轻,呼吸声也变得轻不可闻。
深山野林子里,怎么会有婴儿的哭声?
他们循着声音往前走,不到五分钟,所有人都停下来了。
眼前这一幕,让他们惊呆了!
一棵极高大繁茂的杉树,粗粗的枝头,悬着一个绿色的蚕茧似的东西,哭声就是从那绿蚕茧里发出的,再仔细一看,那分明是个被藤蔓缠住的婴孩!
就在婴儿下方,杉树周围,成片的巨型食虫Cao,张着邪恶的“嘴”,正等着那个婴儿掉下来!
杉树的另一侧,一个男人被五花大绑吊在树上,他用捆住的双手死死扒着树枝根部,嘴里还在破口大骂:“……想弄死我就说个痛快话!把一个无辜的孩子抓来陪葬算他妈什么英雄好汉!”
左海洋大惊:“阿昶!是阿昶!”
那声音惊动了树上的男人,他艰难地侧过脸来看了看远处人群,一眼就看见了贺承乾。男人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贺承乾你这个混蛋白痴!都他妈的怨你!要不是你这个废物碍事!老子今天不会被绑在这儿当人r_ou_干!”
他这一骂,所有人都愣住了,贺承乾将身边的墨团儿往后拽了拽,他淡淡地说:“这不是阿昶,是犰鸟。”
“不管是不是阿昶,先救下来再说啊!”苏湛着急,想往前走,但是李善麟一把拉住他:“苏院长!危险!”
话音未落,一只巨大的食虫Cao忽地扑过来,差点咬住苏湛的脚!
天麟胭脂受到惊吓,恢恢叫着直往后退。
这种变异的食虫Cao,光是叶片就有一两米长,在微风中张着深红的大嘴,轻轻摇曳。他们都见识过这玩意儿的厉害,左海洋曾经亲眼看见一只两三斤重的野兔,被这种食虫Cao捕食,顷刻间只剩了白骨。
变异成这样,它们早就不吃虫子,改吃小型哺r-u动物了。
天麟害怕这种巨型的食虫Cao,因为它能咬住天麟的蹄子。之前一匹天麟的蹄子就曾被它给咬伤,跛了好几天。
树上的犰鸟又在叫:“先把孩子救下来!别管我……cao!藤蔓爬到我脖子上了……”
他最后半句,声儿都变了,众人定睛一看,俱是变色!
捆绑犰鸟的藤蔓在缓慢无声地生长,它们爬上犰鸟的肩膀,一圈圈绕着他的脖子,这架势明显是打算勒死他!
而犰鸟之所以死死抓着树干不放,一方面他是不想掉下去,另一方面,捆绑他的那根藤蔓另一头,正拴着那个婴儿。
……只要犰鸟松手,他掉下树去不算,婴儿也会被急速收紧的藤蔓给勒得飞起、一头撞在树上——这么大的力道,孩子肯定活不了。
“混蛋!放开我!……”犰鸟还在声嘶力竭地骂,但是声音已经哑了很多。
贺承乾飞身上马:“墨团儿!咱们得去救他!”
话音一落,墨团儿天麟立时展开翅膀,腾空而起!
“先去救那个孩子!”贺承乾对着墨团儿的耳朵低声说完,又冲着绑在树上的犰鸟大喊:“犰鸟!你先给老子挺住!听见没有!”
犰鸟被藤蔓勒着脖子,声音已然哑了,却还不依不饶:“让老子挺住?!你他妈怎么不来试……咳,试试这滋味!老子快被勒死了!要是让老子抓到谁是幕后黑手,老子要cao得他连爹妈都不认识!”
左海洋他们又是骇然又是好笑。
在大家的印象里,江昶是个言语上十分克制的人,虽然嘴毒,但从不骂人,这么多年,他一个脏字都没吐过,就算气得发疯,也不会骂脏话泄愤。
现在这个和他有着一模一样脸孔的男人,满嘴污言秽语,咒骂不休,都快被勒得要窒息了,还不肯停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