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沛的心,剧烈跳动了一下!
二十年没见,贺承乾比蓝沛记忆中的模样,成熟了很多。当初,那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他们四个一有机会就聚在一起,蓝沛还记得那时候的贺承乾,永远都是笑嘻嘻的,偶尔做错了事,被江昶假意训斥,他会嘟囔着把头钻进沙发旮旯里,还拿抱枕把自己给盖着……
每次这种时候,沈枞总会嘻嘻哈哈扑上去,压在贺承乾身上,然后蓝沛就在一旁打圆场。这几乎是四人聚会的经典一幕了。
如果说沈枞像伶俐的牧羊犬,那么贺承乾就像又二又可爱的哈士奇。
那段欢愉的日子,短得惊心动魄,二十年光y-in转瞬即逝,哈士奇早就消失无踪,现在蓝沛的面前,只剩下一个面色y-in冷,魁伟如山的中年警察。
见蓝沛不回答,贺承乾笑笑:“或许如今学长日子过得太快活了,什么都忘了,也懒得和我讲话了。”
开始了!
蓝沛明白,贺承乾是在挑衅,他想激他,想开战。
但是蓝沛不想开战,一点都不想。
“我并没有忘记什么。”蓝沛声音平淡地说,“我知道你很生气……”
“我为什么要生学长的气?”贺承乾睁大眼睛,故作诧异,“学长觉得我因为什么事情生气?”
他在逼他,蓝沛听得懂,贺承乾虽然是淡淡微笑着的,但是他盯着蓝沛的那双眼睛,像是不断从目光里飞出尖锐的刀来,要活活把蓝沛给扎透。
奇怪,哪里不对……
蓝沛觉得不舒服,这不舒服不是来自于贺承乾带有敌意的眼光,而是来自于蓝沛自身。
但他说不上是哪里不舒服,这感觉令他非常陌生,不光陌生,而且令他恐慌!
严重的莫名恐慌!
他的心神稳不住了,蓝沛抬起头,向沈霆那边望过去。
一般来说,即便俩人稍有些距离,只要不是隔得太远,沈霆的存在总能让蓝沛安稳下来。
这段时间,蓝沛也探索过自己离开沈霆的极限。比如,当他们共处一室,哪怕蓝沛在厨房,而沈霆在最远的阁楼上,他也能感知到,继而连做出来的菜也特别美味。
但是如果沈霆出门,蓝沛的情绪就会稍微低落,然而沈霆会时不时发来语音和图像信息,这些都能有效帮助蓝沛稳定心情,把他从低谷拉上来。
系魂假结束,俩人都得上班,蓝沛起初担心自己不能适应,他事先录制了很多沈霆的音像信息,随身携带在自己的私人网络上,又把沈霆用过的羊毛围巾揣在兜里。
后来这些东西都没用上。沈霆比他还担心,几乎每个小时都要在信息端那边问问他的情况,他还买了好些蓝沛偏爱的食品和小礼物送到医院来……导致医院的送货窗口一度发生堵塞,气得蓝沛大骂沈霆没事儿找事。
然而那些护士们却不无嫉妒地说,蓝主任的魂主真是太疼爱他了。
不到一个礼拜,蓝沛就烦了,他索x_ing关闭了信息端,免得沈霆s_ao扰他。
此刻,蓝沛忍着身上的不舒服,抬头看了看沈霆,他目测了一下,彼此距离不到十米。
这点儿距离不会对蓝沛造成影响。
有哪里不对劲!
蓝沛死死盯着不远处的沈霆,盯着他和医疗大臣交谈时那张微笑的脸,他忽然觉得,自己“看不见”沈霆了!
他感觉不到沈霆的存在了,就仿佛沈霆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多么荒谬,沈霆明明就站在离他不到十米的地方!
“学长在看什么?”贺承乾那鬼魅般的声音再度在蓝沛身后响起,“在找沈秘书?他不就站在那儿吗?”
迎着无形的利刃,蓝沛努力让自己站稳,他费劲地笑了笑,哑声道:“承乾,我们另外再找个时间谈,好么?今天这样的场合,毕竟……”
“学长想和我谈什么?”贺承乾打断他的话,“今天的场合怎么了?这难道不是个最佳的老友聚会的场合吗?还是说,学长心里那些话,很难启齿?”
蓝沛的脸颊僵硬,他的笑容好像收不回来,只好喃喃道:“不是的,我是说,今天阿昶没有来……”
越来越不舒服了!
蓝沛头晕目眩,他的心里一阵阵发空,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他感觉不到沈霆的存在?!
他被人活活从中间劈开!有一半的灵魂力不见了!
他只剩下半个自己了!
他快死了!
“为什么你要阿昶来?阿昶在这里的话,你就会多点底气?因为他和你同寝六年,不管怎样他都会帮衬你?”贺承乾说到这儿,又往蓝沛面前逼近了一步,眼神y-in森森盯着他,嘴角泛起诡异的微笑,“你们1605四个人,学长就只记得阿昶吗?那你记不记得和阿昶睡对床的那个人?哎呀,他叫什么来着?”
蓝沛的脸色比墙壁还要白,他的眼珠像死了一样瞪着贺承乾!
忽然,他转身拔腿离开,步履甚至有点踉跄!
贺承乾却紧追不放,死死跟在他身后!
“……你为什么要回来?你是不是忘记了此刻你脚底下的这片土地,有一个人睡在里面,拜你所赐,他孤零零睡了二十年!”
蓝沛全身都在哆嗦,他像是崴了脚,一跛一跛走到长长的餐桌前,仓促地抓住白色的桌布,不停粗喘着,勉强支撑住身体。
贺承乾走过来,他故作关切地搀扶住蓝沛:“学长这是怎么了?记x_ing坏了,身体也变差了吗?”
他把脸凑过来,一字一顿轻声道:“要是沈枞看见学长你这样子,心里该多难受啊!”
说完这话,贺承乾直起身,他非常满意地看见那个名字像一枚见血封喉,直直穿透了蓝沛的心窝!
蓝沛的手指在颤抖,他双手死死抓着雪白的桌布,好像把这柔软的织物当做了唯一的支撑。
然而下一秒,蓝沛却忽然松开了桌布。
他拿过一个空碟子,将桌上的葡萄往盘子里夹,嘴里还喃喃道:“小霆最喜欢吃葡萄,我得给他多拿点……”
贺承乾诧异地看着他:“蓝沛,你其实是没有心肝的对吧?”
蓝沛的手一哆嗦,葡萄落在桌上,但是他很快把葡萄拾起来,继续往盘子里夹东西。
“对了,还有苹果干,这孩子,为什么总是喜欢吃水果干?新鲜的偏偏不要……”
“所以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呢?蓝沛,沈枞死了二十年了,你是不是已经把他给忘光了?”
蓝沛的脸颊微微痉挛,他放下手里的碟子,又拿了一个,然后抬头一笑:“承乾你喜欢吃什么?我给你拿,哦对了,我记得你最喜欢烤n_ai油小圆饼,当初你每次过来,我都得做很多……”
“你已经一点都不愧疚了,是么?蓝沛,你是不是觉得阿枞他死的活该?”
“我记得承乾你好像很喜欢甜食,哦,这个玫瑰千层酥不错,你要不要来一点呢?”
贺承乾更加诧异,他弯下腰,窥视似的盯着蓝沛:“你怎么还能若无其事地给我拿吃的?蓝沛,你的脸皮怎么那么厚?你怎么好意思堂而皇之地活下去?”
蓝沛拿着夹子的手,终于垂了下来,他低着头,静静站在那儿,垂着眼睛,脸色浮着不祥的灰,贺承乾看见,他的衣服袖口那儿,轻轻颤抖,镶嵌着黑曜石的袖扣,不停磕碰着雪白的瓷盘子。
“我真搞不懂,你到底是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和阿枞的儿子上的床?蓝沛,你不觉得恶心吗?你俩热汗淋漓的时候,有没有想过那个被你们抛在脑后……”
“铮!”
蓝沛手里的金属夹子,在瓷器上磕碰出刺耳的声音!
贺承乾停下来。
蓝沛抬起脸,他闭着眼睛深吸了口气,旋即睁开,再度向贺承乾露出一个僵硬而惨淡的微笑。
“承乾,你要不要玫瑰千层酥?”
贺承乾瞪大眼睛,他用一种万分难以置信的目光,望着蓝沛!
他刚要张口,蓝沛身后,有人伸过胳膊,拿掉蓝沛手里的盘子。
“他不会要的。”沈霆淡淡地说,“蓝沛,贺局长不会要你给他的任何食物,像他这种自视甚高的人,怎么会看得起咱们呢?”
沈霆的声音不高,但是,非常清晰,字字如钉。
一瞬间,大厅里安静下来。
贺承乾冷冷道:“小子,你讲话收敛一点。”
“难道我还不够收敛吗?”沈霆故意扬了扬眉毛,“难道局长大人是要我跪着和您讲话吗?”
所有人的目光,全部集中在了沈霆他们仨身上!
贺承乾眯缝着眼睛,像老猎手打量一只刚学会走路的小狐狸。
“沈秘书,我在和你养父讲话,你这做晚辈的,最好还是不要c-h-a嘴。”
“蓝沛是我的魂奴。”沈霆笑了笑,“难道魂奴的事,魂主c-h-a不得嘴吗?您的事情,市长先生也c-h-a不得嘴吗?”
贺承乾的脸色愈发冰冷:“看来,你养父对你的管教确实很不够。”
沈霆不以为忤,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知道局长先生您的意思,您觉得蓝沛不该站在这儿,在您心里,有个人比他更有资格出现在您面前,但是容我提醒您一声,局长先生,沈枞死了,他已经死了足足二十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