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延:“怎么说起这个?”
两个人的手拉在一起, 谢临泽能感受到对方手心里温热的细汗,“就是想起来了。”
“很多都记不大清了。”许延似乎在回忆着,“以前还是挺没用的,离开京城之后一度居无定所, 想承担责任却又闯出许多祸,还是娘在后面收拾,没有银子寸步难行,幸好在白驹门学了武,下了山才算真正过起日子。”
谢临泽看着对方在黑夜里的轮廓,眼也不眨,“后来为什么要回京城里开客栈?”
“方便打探消息,也是为了搜罗药材好给娘治病,她因为以前……”许延顿了顿,“落下病根,诊治钱去如流水,便开了间客栈谋利。”
许夫人对于许延的重要无须多言,谢临泽心里又犯起愁,从太玄殿开始他和许延便待在一起,除了岭北那会儿几乎是寸步不离,许延帮了他太多,可许夫人病了他还要把对方绑在身边,装作不知道,不让他离开未免也太过只顾及自己。
话在嘴里滚了一圈,想到他会离开,谢临泽便难以继续假设下去,他这二十多年来命运多舛,满是背弃和黑暗,交织在朝野和皇权的争斗中,寻来觅去身边也只有许延一个人。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条路走到这一步,原本他这般舍不得放手,失去许延这束光,他怕早就成了一具腐烂的白骨。
许延见他不说话,将谢临泽拉到怀里贴着,“别想那么多。”
贴着对方温暖的胸膛,谢临泽一句话问出不口,彻底杜绝了提起这事的念头,就厚颜装作没有听见吧,等到佛罗散的余毒清完就第一时间跟许延去离镇,到时再好好弥补许夫人。
他打了个哈欠,点了点头,准备靠着对方睡过去时,不料许延想起往事,不自觉地起了念头,问:“你当初为什么要让我和我娘走?”
谢临泽困意深沉,声音都变模糊起来,“你不是知道吗?”
“我不知道。”
原因对方明明一清二楚,谢临泽懒得回答,刚刚放任意识散开,就感觉到许延的手进了他的单衣里,他立刻抓住对方的手,“还让不让睡了?今天在大将府为救周垣杀了那么人,你就不累吗?”
许延好整以暇地道:“先把话说清楚。”
谢临泽只好道:“我预料到之后朝堂乃至京城一定会发生震荡,朝臣官员都要面临劫数,季家更是重之之重,就先让季老太爷把你给送走。”
“为什么单单送我一个人?你就这么记挂我?”许延嘴角带笑。
“你就是想听好话对吧?是,特别挂念你,哪像你过个三载五载的,就把人全忘了,一直没认出来。”
许延噎了一下,“何止三五载,明明隔了那么久……况且你认出来我不也没有说。”
“毕竟扔你送来的药材在前,我如果一开始说了,估计你不仅不会带我离开太玄殿,还会揍我一顿。”
两个人越说越追究起来,许延道:“你直说当初让我离开京城的人是你,不就完了?”
谢临泽扬了扬眉,“你会信吗?”
静了数息,许延才继续出声:“那之后呢,为什么没有告诉我,让我欠恩情的不是季家,而是你?”
谢临泽也没有那么快回答了,慢慢地说:“因为后来我跟你去了季府,才发现我对季六了解的太少了,季家为了名声而掩盖了你母亲遭受的对待,我知道的太晚了,我原来以为你就是一个需要人保护的,弱不禁风的小孩子。”
许延听出他话里的自责,凑近吻了一下他的额头,“我不该提过去的事。”
“以前我会不想提起,不过现在跟你在一起,谈起来也就没什么大不了。”谢临泽安心的闭上眼睛,声音渐渐低下去,“睡吧。”
许延等对方呼吸平稳才随着他一起睡过去。
夜里两个人说完话,相拥着一起入眠后,夜里又落了雪,到了天蒙蒙亮停下。
外面湖面结了一层薄薄的冰,踩上去稍微一使力便碎了,冬日里的太阳总是掩在层云后,远处云海茫茫,配着流银千里的浩淼湖面,说不出的壮阔。
谢临泽修养了好一段时间,身体差不多逐渐恢复,只等着巫医们再清一次余毒,他在屋里待不住便开始拿剑出去练,论起杀人的伎俩还算过得去,可过去这么长时间,实打实的练剑总还是有些生疏。
如镜冰面上屹立着孤零零的一棵苍松,根部完全被冰雪冻住,旁边不远处有一道人影,剑锋挥动间带起呼啸的寒风,在半空中划出凌厉的弧度,雪花向剑尖而指的方向纷纷扬扬的散开。
谢临泽一袭雪白的狐裘,厚重的狐毛披在肩膀上,他脚下的冰层因为动作发出咔嗒一声,飞快向四周攀爬出裂纹,清脆地崩断开,在落入寒冷的湖水前一刻,他脚尖一点飞身跃起,剧风鼓动狐裘,底下的红袍衣袂随之翻飞,平平稳稳地落在另一块完好的冰面上。
谢临泽挽了一个剑花,正准备收剑归鞘回去了,忽然听见有脚步声靠近,抬头一看见是许延迈上了湖面。
许延转了转手里的陌刀,“你要不要跟我练练?”
这话对于谢临泽无异于挑衅,他勾起嘴角,上下扫了对方一圈,最后把收到一半的剑锋抽出,遥遥指向对方。
许延一步步走来,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近,还差十步时两人不约而同地冲向彼此,扬起手里的武器。
寒风在耳边猎猎作响,谢临泽手上用了十足的力,铛地一声重响击在对方的刀刃上,刀剑的互相硬生生地刮过,发出刺耳至极的摩擦声。
两人的身形交错,许延显然力道巨大,并且没有算到冰层的脆弱程度,当即一脚踩进了脆弱的冰层中,趁着这一瞬间的停顿,谢临泽转身挥剑横扫!
许延一跃而起,回头便是刀尖一挑,谢临泽急急侧过身,刀锋一掠而过,肩膀的披风被削下来不少狐毛。
他来不及再度挥剑,对方的第二道刀光已近在咫尺,谢临泽弯腰避开,他头也不抬,却像是背后长眼睛了般,知道许延的刀锋紧跟而下,背在身后持剑的手腕一转,铿锵一声别开陌刀。
这一手转得极快,近乎追风逐电,又巧妙到了分毫,剑锋折s_h_è 出的寒光在谢临泽的动作间,毫不留情地逼近了许延的喉咙。
许延在电光火石间退后数步才躲开,那凛冽y-in森的寒气仿佛还萦绕在脖颈,他不由伸手摸了一把还完好的脖子,看向谢临泽,拧了一下剑眉。
谢临泽朝他一笑,那个笑容带着毫不掩饰的锋芒,紧接着又狂风骤雨般袭来。
许延叮叮当当地左右执刀阻拦,被对方逼得一步步后退,附近的冰层已经崩塌成无数碎块,意味着两个人只能一点而过,不能多停。
但对于许延这样擅长力攻的人来说,相当不利,谢临泽也极为懂得避短,每一招一式都不硬着来,而是用上了所有精湛的技巧。
天上又落下雪来,白雪皑皑迎风翩跹,飘洒在湖面上如若堆银砌玉,两个人影加上旁边的一棵树,远看便是三个黑点。
许延落于下风,直到他看见谢临泽的剑锋削下松树的枝叶,松针从眼前掉落。
谢临泽见许延左右掣肘,身后只剩漂浮在水面的碎冰,已无路可退,便准备差不多给他最后一击,剑锋一个虚晃,从左变为向右划去,想要逼得许延顺从自己的心思往左边退开。
可对方偏偏反其道而行,不闪不避地往后面的碎冰踩去,谢临泽露出了错愕的神色,这个天气落下了水可是会留一身病,忍不住伸出去抓住他的衣襟。
没想到许延居然借着他的力,不但没有摔下去,反而向上翻身跃去,动作行云流水般落在了苍松的树干上。
“你……”谢临泽咬紧牙关,因为刚才许延的一扯,这下要掉进湖里的人换成了他,眼看要噗通一声摔下水里时,许延抬起刀背一勾。
谢临泽身形一滞,狐裘后领被对方的刀背挂住,整个人悬在半空中晃悠。
身后许延的声音里带着笑意,“你输了。”
谢临泽郁闷地吐出一口气。
等到许延把他放下来后,两个人从冰湖回到屋子里,他先在炉火前把手烤暖了,才转向厨屋里放了一桌的食材。
许延不放心地探出头:“要我帮你吗?”
“不用。”谢临泽把他推了出去,顺带关上了门。
第90章 出宫
谢临泽走到桌边, 拿起一块粘满了灰尘的鹿r_ou_,深感北娆人真是太不讲究了,不爱沐浴也就算了, 备在王宫里的食物还这般脏乱。
他能把食物收拾一下, 装在盆盆碗碗里先清洗一遍。
因为北娆这边气候问题,侍从们常常打猎所以并不缺r_ou_, 少的是蔬菜和水果等,难以种植, 稍稍一不注意就被冻死了。
赫连丞这位北娆王当得还算称职, 先王连年征战穷兵黩武, 一度让北娆陷入饥荒当中,可以看出赫连丞已经在尽力弥补,王宫中用度一律从俭, 除了巡守的侍卫,连宫人都寥寥无几,过得还不如一个商贾,并且号令臣子不得奢靡。
别的臣子暗地里怎么样谢临泽不知道, 但他听许延说过,费连枢实际上是照做了,并且可能比赫连丞过得还要吝啬。
半个时辰后, 侍卫进来把一盘盘菜端上桌,看起来颇为警惕,似乎是想验验毒,奈何许延坐在一旁, 盯着他的动作,浑身散发出无形的压迫感。
侍卫不自在地缩了缩脖子,退到一旁候着。
赫连丞在前殿跟大臣们商议完事务,提了两壶酒,满怀期待地回来,凑到桌边坐下,“看起来还可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