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上)【完结】(40)

2019-05-20  作者|标签:七声号角 奇幻魔幻 幻想空间

  此时,还有一件从未改变的东西,再次从纷乱的后台,走到了人们的视野里。

  它从不受时代变迁的影响,甚至是命运的弄潮儿,引得南北两方为之发狂。

  它,就是戏。而令它鲜活无比,雕佛入魂之人,就是角儿。

  那些不疯魔不成活,炙手可热红遍全国的美貌名伶——

  其中,就要算冷佩玖一个。

  冷佩玖,红得没法儿形容。办青衣,唱功没得说,那一把嗓子清冽透彻,却不尖锐。要宽度,有。要亮度,也有。同时习武功,昆曲,花旦,刀马旦等行当。

  打他出道起,在北平演了两场。四九城的票友,全都迷疯了。乌泱泱地狂呼乱号,报纸上铺天盖地的新闻,评论其什么声如鹤唳、有如天籁,天上人间只此一人。

  送花篮的、撒大洋的、送金匾、挂红纸,为他赋诗作画,出书改本,集结粉圈。如众星拱月,将冷佩玖送上九天瑶池。大有掷果盈车,愿为青藤门下走狗之势头。

  但戏子戏子,这行当,就不见得多光彩。再多人爱,再多人捧,离了那身戏服,你既不是忠义两全的王宝钏,也不是仗义相助的薛湘灵,更不会是醉卧花间的杨贵妃。走下舞台,落下神坛,你做不得霸王,也做不得赵匡胤。

  戏子是什么,扮上浓妆粉墨登场。悲欢离合,爱恨痴缠,你演什么,就得是什么样。你得照着戏本来,演绎那些王侯将相的传奇人生。而他们自个儿,最需无情无义,最提不得真心。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男怕《夜奔》,女怕《思凡》。若是真动了情,就唱不好戏,唱不好思凡。

  冷佩玖生得美貌,扮上相是天宫仙女,只得远观。去了胭脂油粉,又如一枝新竹、一束幽梅。丹凤眼狭长,粉唇如花,小巧精致的鼻子,顾盼生姿,眼波流转。

  最是勾人。

  这可眼热得那些达官贵人富老爷,戏子虽婊贱下流,那也是万人都想骑一骑。尝尝贵妃的滋味,或当一回威风的霸王。

  所以一开始,将将大火的冷佩玖,在众人眼里,是人前风光人后下贱。有人捧着,自然会挑选有钱的阔少爷、富老爷傍上一傍。

  冷佩玖,那定是被包养惯了的。

  不少人如此猜测。

  直到某次报纸上爆出——冷老板被当时的商贾巨头宋志山给打了!

  众人哗然!

  为什么被打?!

  八卦看热闹的群众,冷老板的资深票友,统统要个究竟。激进者,吆喝票友们堵到宋家府邸大门口,拉着横幅讨说法。不敢生事者,要是撞见宋志山,在背后议论纷纷指指点点。

  嗬,只要有关冷老板的新闻,总是好一派热闹!

  后来刨根问底,答案从上流社会的麻将桌上传了出来。虽然宋志山一再强调不许嘴碎,流言蜚语却跟长了翅膀似的,飞遍四九城。

  原来啊,宋志山想包养冷佩玖!但咱冷老板多清高,多冷淡的一个妙人儿。戏里唱的是罗敷女,为保贞洁守空房。戏外他冷老板不畏权贵,视金钱如尘埃。即使被强掳了去,冷佩玖就算一丈白绫,也断不从命。

  好一个不识抬举的戏子!

  这下有趣了,关于冷老板的评价又多一面,有人道是出淤泥而不染,若那盛夏清荷,寒冬腊梅,独树一帜。也有人唾弃叫骂,装得清高,看他能嚣张到什么时候!

  冷佩玖,人如其名,大红大紫也冷若冰霜。他不动心,亦不动情。他谨遵师训,把所有的嬉笑怒骂,爱恨情仇都扔在台上。下了台,他是沾都不沾,看都不看。

  冷老板不看报纸,别人骂他兔儿爷,骂他千人骑,褒贬之词均置若未闻。

  包养这事儿,有了开头,就没有结尾。

  人在乱世,身不由己。更何况一个小小的戏子。

  无独有偶,国军二十八师师长看上他,威逼利诱,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文人武将的方式全用上了,冷佩玖照样一句话:师长请回,冷佩玖虽是戏子,亦不卖身。

  气得师长差点炮轰梨园楼。

  再说北方来的一暴发户土匪,自以为听上戏,攀上北平上层人,就是个人物了。这个更惨,还没进到冷老板的门,先被各位票友拖出去揍了一顿。

  你说你这不找事儿嘛,咱冷老板啊,就是天上的月亮,寒宫中的嫦娥。你这下了凡的猪无能,还想沾染不成?瘌蛤`蟆想吃天鹅r_ou_,饿疯了你!

  反正时局动荡,全面战争不知哪天到来。这亟待上膛的枪,膘肥体壮的马,个个都如弦上之箭,Cao木皆兵。

  紧张中偷得浮生半日闲,八卦闲谈肯定不能少。

  冷佩玖到底卖不卖,是不是卖了又要立牌坊,谁也说不准。

  但是,要那么准干什么?真相背后,大多都是无聊。为了不那么无聊,真相也就变得不重要,不必解释了。

  反正啊,这冷老板,有贵妃之姿,有虞姬之美,但他的皇上霸王究竟是谁?

  这一天,冷佩玖的霸王,终于来了——

  民国二十四年春。

  早在三天前,广和楼放出消息,冷佩玖登台演出《红拂传》全本。瞬间戏票抢售一空,千金难买,那是让也不让。太太小姐、老爷公子,还有全城票友都巴巴地等着。没买到票的人,只好琢磨着端了凳子,蹲墙根下听戏去!

  刚入夜,这大红灯笼挂起,张灯结彩的首先就热闹了。台下满座儿,过道里站满了人,包厢亦满。冷佩玖还未上台,叫好声早已四起。

  再待他一亮相,一开嗓,那小姐们的珠宝首饰,公子们的大洋银元,乌泱泱地往台上扔,也不怕砸到人。

  冷老板唱得妙,下面瞧出好。票友们打了j-i血似的,喝彩声不断,掌声雷动。

  这园里园外,俨然是两个天地。

  见不到冷佩玖绝代风姿的,通通蹲在门口听。不管听的真不真切,反正里头人叫好,他们也叫好。这是什么?

  这哪还叫粉丝,完全是信徒!

  守在门口的伙计眯缝起眼,听得也是飘飘欲仙。好歹他没回头看,不然非得吓死不可!

  顺着墙根儿看去,一辆军车停在墙下,有一人身材魁梧,着笔挺军装。军帽上别着青天白日徽,领章上两颗金星。

  此人即便靠着墙,依然身姿提拔。他面部线条刚毅利落,眉峰如刀,鼻梁挺直,双眼微阖,藏起鹰隼般的目光,浑身散发着阎罗杀伐之气。

  再一看,才知他在听戏,听到精彩处,忍不住一声:“好”!

  这可吓傻了跟在他身边的副官,副官上前轻声问:“军长,要不咱进去?”

  贺琛,任陆军中将27军军长。从天津出差顺道北平,料完公事,正要打道回府。不想经过这广和楼,听了那天上人间只得一人的嗓子,便再也迈不动脚步。

  贺琛思量片刻,点头允了。副官在门口找到小厮,一亮身份,当真吓傻。可现在早没了座儿,你大军长要听戏,也不能站着吧。

  小厮拿不定主意,最后叫来总管事。管事一听,来了尊大佛呀!当即不敢怠慢,点头哈腰地请着军长就进去了。

  没了座儿咋办?好说,加!

  总管事阿谀谄媚,其他人迫于 y- ín 威,愣是在戏台下,正正中中,给贺琛加了个位子。再一招手,好茶好点心尽数奉上。

  其他人红了眼,但也敢怒不敢言。贺琛,威名在外。脾气暴躁,寡情寡义,从不手下留情。阎王爷见他都得绕着走,打了几年仗,战功赫赫,正是春风得意马蹄疾的好时候。

  他想坐哪儿,轮得到旁人c-h-a嘴?就算他今个儿想坐戏台上去,也无人拦道。贺军长的马鞭与枪杆,可不是摆设。

  冷老板刚演完第八场,台下彩声四起,惊得如打雷一样,一阵阵接连不断,有如波涛汹涌。此时冷佩玖不在台上,可见票友对他多痴迷。

  再等他出台时,台下的气氛已经如日中天,冷佩玖的唱腔新颖,声音又清新好听,新鲜!胡琴托得紧凑,句句有彩头。

  而冷佩玖抬眼便见台下那突兀的一座,座上笔直地坐着一人。那人取了军帽,马鞭放在茶桌上,一身硬朗,连紧绷的下巴,都线条分明。

  冷老板挣着嗓子,嘴里唱到:“在店中开妆镜青丝细挽,正对着明窗下自整云鬓;虽然是长途中征鞍不惯,幸得是风尘里未损容颜;我这里新妆罢镜中顾盼,等候他回来时好与郎看。”

  他忽觉唱这句的时机真好,可不是等郎回来,且将新妆与他看么。自己是红拂,他就是那李郎!同时,冷佩玖又可惜,今日该唱《霸王别姬》。

  他是那虞姬,终于等到了自己的霸王。

  贺琛在台下听得入迷,眼前的红拂女当真是风姿卓越,眉目流转,在灯下美得闪闪发光。

  这一眼,于冷佩玖来说,是一见钟情。此后九天仙女下了凡,他动了凡心,起了情丝。再后来,冷佩玖回想起今天这一幕,仍历历在目。

  高高的戏台,他的英雄,他的军长端坐下方。军长仰视着冷老板,仰视这个红极一时的名角儿。

  而他看到的,却是一个世界。那里面,有他的理想,他的春秋,他的家国梦。

  不管如何,也不管贺琛听完这戏感觉怎样——大抵都是好的,但凡听冷佩玖唱过的人,都说好。

  贺军长抬脚要走,冷佩玖连妆也没卸,不顾总管事的呼唤,赶紧跟了出来。

  贺琛永远记得冷佩玖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一辈子也忘不了。

  冷佩玖说:“军长,我跟你。”

  贺琛站在车门外,有些惊然错愕。他看着冷佩玖一身戏服,头上c-h-a着点翠珠花。近了,确实是一副好样貌。

  副官简直是要风中凌乱,这冷老板怎与报纸上说的不一样?

  不是冷若冰,傲如梅,从不卖身只卖艺?那他眼巴巴地拉着军长,满脸止不住的爱慕之情,又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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