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下一串串水珠,滴滴答答落在碗里。
叶流州回屋又拿了竹筒酒和一支筷子出来,雨下得淅淅沥沥,或多或少碗里积了些水,有碗放远了点,已经溢满,跳跃着透明的水花。
他一边饮酒,一边用筷子敲着碗壁,响起一声声清脆悦耳之音。
许延听着泠泠乐声走进院里,踩着一地积水,眼前见到的,便是这幅黛色漫天的画卷。
隔着雨帘,叶流州抬起目光,手上依次敲碗的动作不停,朝着执着竹柄纸伞的许延落拓一笑,“你是来赶我走的吗?”
许延收伞走进廊下,不置可否道:“跟我来。”
叶流州把筷子往碗里一扔,站起身,跟着他穿过游廊,许延刚刚推开房门,忽然不远处一个侍女匆匆走来,着急道:“公子,你快去看看夫人吧,夫人一直在咳嗽……”
许延只说了声:“你先进去等我。”便快步跟着侍女离开。
叶流州摸不清他打得什么主意,进了屋里,这应该是许延的寝屋,摆设周整,博古架上放着一盆兰Cao,绿叶垂下,整个屋里并没有什么出奇之处。
叶流州收回打量的目光,准备找个地方坐下,却发现案几上并没有笔墨镇纸,而是放了一只纸鹤。
那是先前他折的。
他正要伸出手去拿纸鹤,胳膊肘却无意中撞上了梅瓶,他来不及扶,本以为梅瓶会摇晃着倒下,可出乎意料的,梅瓶仍稳稳地停在长案上。
叶流州的注意力已经完全移过来了,他试探着把梅瓶向两边晃了晃,接着只听咔哒一声,他背后的墙壁无声地向两边展开,叶流州完全没有防备,直接倒了进去。
等他回过神,墙壁已经严丝合缝的关上了,叶流州连忙伸手去摸墙面,却没有发现任何机关,他只能回过头,看看这间密室里究竟放着什么……
结果这一眼所看到的景象极为惊人,只见密室里堆满了大大小小的金银珠宝,虢季子白盘、龙耳虎足方壶、汉白玉彩绘武士浮雕像……一片灿烂的金光,堪比皇宫的藏宝阁。
最为璀璨的是,方案上用一颗颗圆润晶亮的珍珠垒成了一个巨大的高塔,置高处放着那颗从太玄殿里带出来的明珠,整个塔形散发着令人瞠目结舌的光辉。
叶流州还在发怔,墙壁再一次打开,许延不知何时回来了,影子投下一道森冷庞大的轮廓。
叶流州看着对方完全黑下来的脸色,连忙道:“不不不不、我没有……”
腾腾杀气从许延的身上散发出来,衬得叶流州越发缩成一团,“我我我我、不是故意进来的……”
“别说了。”许延打断他,一边头疼地扶额,一边把他揪出密室。
叶流州看着许延扭动梅瓶,关上密室,嘟囔道:“这年头谁还用花瓶做机关……”
“你说什么?”许延冷冷道。
“我说许夫人怎么样了?”
“老毛病了。”许延在案边坐下来,双手手指互相交叉,支在面前,“只能喝药慢慢调养。”
叶流州点了点头,又问:“那间密室,你上哪里找来这么多珍珠的?”
“这些年收集的,以前总觉得少了什么,后来西夷进献稀世明珠进宫才有了最顶上那一颗。”
“等等。”叶流州道,“听你这口气,皇宫难道是你家吗?”
许延看他,目光森森。
“好吧……”叶流州转过视线,看着纸窗外雨丝霏霏,顿了顿,开口:“今天的事情,阿仲他……”
“阿仲他不是娘的孩子。”许延打断他,声音冷淡。
叶流州微微睁大眼睛,望向他。
“阿仲幼时是个乞儿,在我和娘收养他之前,吃了很多苦,我不在家的日子里,也只有他陪着娘,娘照顾他和亲生没有区别,我不希望看到他有任何的闪失。”许延坦白道。
第17章 雨季
“但是娘病着,阿仲一直没有玩伴,你能陪着他玩是好事,不过今天……”许延没有说他发现阿仲和叶流州不见了后,在镇子里找了多久才在山上看见濒临豹口之下的两人,那一刻的怒火现在已经散尽了,他顿了顿道:“多的话我也懒得说了,下次再想上山知会我一声,明白吗?”
叶流州以手支颐,听到最后一句弯起嘴角道:“明白。”
窗外大雨瓢泼,许延说完了话,指了指门,示意他可以出去了。
叶流州没有动,他斜斜坐着,抬起手放在案上,指间翻转着一只纤巧的纸鹤。
许延看着那纸鹤,微微一动,目光游离,反复落在上面,又别开眼。
“你把这种东西捡进来做什么?”叶流州问。
“与你何干。”许延道,“这是我的东西。”
叶流州笑了起来:“这是我叠的。”
“这是我家的纸。”许延面无表情地说:“东西放下,你可以走了。”
“阿仲也喜欢这种玩意儿。”叶流州把纸鹤搁下,伸了个懒腰,“我那间屋子,下雨漏水了,怎么办?”
“漏水?”许延站起身,“那间客房里一直没有人住,可能是时间过的太久瓦片坏了,我跟你去修一下就行了。”
叶流州跟在他后面往外面走,“你还会修屋顶?还有你不会做的吗?”
许延撑起油纸伞,两人冒着大雨去库房取了几块红泥瓦,回到后院打开门,他看着如线滴下的雨珠,大概确定了一下位置,搭木梯上了屋顶。
他把腐坏的瓦片取下来,将新瓦片整齐的铺上去,叶流州则站在旁边替他撑着伞。
两人的衣袍在狂风骤雨中猎猎飞扬,风吹折了叶流州手里的伞,他刚要把那掀起来的一角抚平,不料狂风大作,直接将伞吹跑了。
他们顿时暴露在大雨里,浑身都被浇透了。
许延抬起头看了一眼对方,露出“要你何用”的目光。
叶流州满身是水,他迎着风雨张开双臂,不仅没有烦恼反而大笑出声。
“许延,你看,咱们的伞都快吹出镇子了。”
“你再淋一会雨,不到晚上就又看不见了。”许延淡淡道,换好了瓦,招呼他下房去。
两人脚下满是蜿蜒的水迹,叶流州拧着袖袍进屋,里面已经不漏水了,只是他伸手一摸床榻,被褥全部是潮s-hi的,他转向许延:“潮了,怎么办?晚上睡哪?”
许延道:“家里猪棚刚好新修了一遍,你上那里睡吧。”
“……”叶流州道,“我觉得这样不太好。”
许延和他对视片刻,微微一叹,“算了,跟我过来。”
于是叶流州一路哼着小调进了许延的寝屋里。
许延去净室擦干头发,收拾整齐出来时,注意到叶流州还站在那里往下滴水,“你还穿着这身s-hi衣服?”
叶流州摊开手:“没有别的干净衣物了……”
许延道:“我觉得你还是去猪棚睡比较好。”
“不不不,我觉得不好。”让堂堂一国之君睡猪棚什么的……
许延转头从漆黑描金箱柜里翻出一件袍子,甩给叶流州,指向净室,“里面有热水。”
叶流州梳洗完后换上对方的衣袍,许延身高八尺,这件长袍穿在他的身上显得松松垮垮的,露出一大半肩头。
他从山水屏风后走出去,窗外天色已经黑下去,隐约传来雨打芭叶的声音,屋里灯火烧得正旺,呈现出一片暖意。
许延正坐在案后,拿着布巾擦试陌刀。
叶流州揉了揉泛着困意的眼眸,刚走近床榻,身后许延头也不抬地道:“敢上去你就死定了。”
他手里的陌刀被擦拭得闪着锋利的寒芒。
叶流州的动作僵住。
许延接着道:“柜子里毯子和棉被,你打地铺。”
“哦……”叶流州应了一声,动手铺好被褥,平躺下来,举着袖袍,看着上面绣着方孔钱的图案,问道:“你为什么要在衣服上面绣‘暄和通宝’?”
“招财。”许延简短答道,没过一会儿,他把陌刀收入匣中,吹灭了烛火,步伐向床边靠近,绕过地上的男人上榻。
外面的雨声叮叮咚咚,叶流州侧耳听着,在一片漆黑中又出声问:“许延,你家里的事情全靠着你一个,那你的父亲……”
许延翻了个身,背着对他,声音平淡如水地道:“我没有父亲。安静睡觉,再说你就出去淋雨。”
一夜过去,雨过天晴,清晨麻雀追着阳光落在窗台上,探头探脑地挪动着小身体。
廊下花影错落,许夫人招呼着叶流州坐下吃饭,阿仲凑到他身边,小声问:“昨天哥哥没有打你吧?”
叶流州摇了摇头。
“那就好。”阿仲站在板凳上,附在他耳边道:“我们下次再寻个时间去玩。”
对面许延饭吃一半,用筷子敲了敲碗壁,“昨天是谁被花豹追着跑,还想着下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