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垣这个名字对他来说并不陌生,乃是闻名遐迩的医师,精于内外伤病,善针灸、汤药,可以算是当世神医。终年周游山水,行踪不定,常常出没在荒僻山林,找他治病的伤患数不胜数,但凡能找到其人无不药到病除。
现在被堵在京城里出不去了,被医术不精的许延拉来给叶流州看病。
周垣看起来颇有几分维系艰难的翩翩风度,然而给叶流州诊上脉了,开始面色还风轻云淡,没过会儿眉头就越皱越紧,沉吟了好一段时间,才喃喃道:“奇怪。”
他看着叶流州摇了摇头:“真是奇怪。”
叶流州看着他如临大敌的神色,觉得他就是冒出一句没救了也不足为怪,微微一笑:“哪里奇怪?”
“看起来像是雀目症,似是非是,你这眼疾遇光线晦暗则等同目盲,就算白日,当也常常视物不清。”周垣收回手。
许延问:“能治?”
周垣肯定道:“没有我治不了的病。不过不是现在,我这边还有事,你先把京城的事搞定,到时给门里弟子传信,我自然会到。”
许延点了点头,送走周垣,转头看了眼叶流州,道:“你坐着别动。”
叶流州不明所以,可是很快他就坐不住了。
许延叫来了阿岸和胖厨子过来汇报叶流州这几天在客栈的情况。
“……老大,我觉得可能说不完。”阿岸抹了抹头上的汗。
许延又看叶流州,目光森寒。
叶流州避开,专注地看着地面。
于是阿岸和胖厨子把他的斑斑劣迹的写在纸上,呈到许延面前。
许延一行行看下去,脸色越来越y-in沉,直到看完最后一个字,他倏地站起来,朝两边张望,看见瓶子里的j-i毛掸子,刷地抽出来。
叶流州见大事不好,连忙跑路,往楼上溜去,头也不敢回,身后许延根本不打算放过他,抓着j-i毛掸子追了上来。
叶流州冲回屋里,慌忙抱头躲在案几下面,接着看见许延两条长腿出现在前面。
“出来。”
叶流州摇头:“不。”
“出来。”许延重复道。
叶流州打定主意不动弹。
不料许延直接放下j-i毛掸子,走出去了。
叶流州听着他的脚步声远去,屋里变得安静起来,他觉得可能有诈,没有贸然出去,可长时间窝在案几底下,双腿蹲得酸痛,让他心存侥幸,探出头去。
结果才一冒头,他就被一股大力扯住,整个人被提溜出来了。
许延抓着叶流州,冷冷一撇嘴角,“再躲?”
叶流州被他单手提着,双脚粘不了地,茫然一顿,脾气也上来了,怒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许延看着他嘲讽道:“你是谁?”
“我是——”叶流州爆发出来的汹汹气势,刚开口半句就哑火了。
“我告诉你,你现在欠我三百六十五两银子,你打算怎么还?”许延道。
叶流州眉角抽搐,“你抢劫吗?
”
许延拿出阿岸和胖厨子写的那张‘状告’,“白纸黑字。”
叶流州马上道:“我看不见,我不知道。”
“是吗?”许延拿出j-i毛掸子。
这下叶流州跑不掉了,待许延走后,他抱着被抽红的手心,可怜巴巴地吹了好几口气。
第8章 玄芝
许延待在客栈的时间非常少,一般也只是在深夜里回来,算完了账本就会离开。
隔了五六日,天色未亮,尚是一片灰茫,叶流州还在睡梦中,就被连人带被扛走了,他的腹部硌在对方坚硬的肩膀上,一痛之下稍稍清醒过来。
“怎么了?”他睁开眼睛,看见许延扛着他,快步下了楼梯,穿过大堂,上了客栈门前停着的马车里。
许延把叶流州随手放下,坐到车厢对面去,对车夫吩咐一声:“走吧。”
马车颠簸着向前行去,车厢里铺了厚厚的毛毯,叶流州裹在柔软的被褥里,微微仰头,声音还有些模糊:“这是要去哪?”
许延道:“今日京城解封,恢复往常通行。”
叶流州瞬间睡意全无,问:“那我们可以出城了?”
“在出城之前,还有件事要做。”许延从座位底下拿出一个紫檀木匣子打开,里面放了整整一排黑田石戒指。
许延一枚一枚地戴在左手上,与他绣着‘暄和通宝’方孔钱的袍子不同的是,黑田石戒指打磨的漆黑无光,近乎是黯淡的,非常不引人注目。
“你怎么知道今天城里会开城门恢复通行?”叶流州看着对方把修长的手指收进袍子里。
“京城重地,四衢八街往来商贩川流不息,来使宾客如云,朝臣权贵声气相通,天下命脉集中在此,岂是能久封的?”许延道,“我猜大概是这几天解封,去打探了消息,官府批下的文书就是今日。待到天亮,进出城门者必然络绎不绝,我们借此忙乱出去。”
叶流州问:“禁军那边动向如何?”
“前几日已有大半禁军出城沿路搜寻,估计是城中遍寻不获,以为我们早已在第一夜就出城了罢。”许延看着叶流州,目光落在他穿着的单衣上,口气淡淡,“车里东西一应俱全,你先梳洗。”
叶流州从被窝里出来,简单漱了口,把热巾覆在脸上,便倚在边上不动了。
半柱香后,马车在路边停下。
叶流州抓起一件外袍披在身上,先一步下车。
后面许延从柜格取出一黄花梨方匣,另一手里还拿着斗笠,在经过叶流州身边时,往他脑袋上面一扣。
叶流州一顿,把斗笠往上拨了拨,看见前方是条灰暗的巷子,墙壁上是化不开的污迹,两边房屋瓦舍歪歪斜斜,皆是门户紧闭,地上却摊满了各种零碎物件,穿梭在街道间的行人在摊前挑挑拣拣,无不衣着低调,孤身来往。
“这是哪?”叶流州从不知京城有这种地方。
“黑集。”许延道。
“这里是暗地交易所?”叶流州问,“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你跟在我后面就行了,其余的不要问。”许延带着他直接进了一户破破烂烂的楼阁中。
叶流州原本以为里面会很狭窄,不料一楼打通了隔壁屋,格外宽敞,四面都是满满当当的柜阁,两边梁柱底下堆积着箱子,放着各类陶瓷铜器,落满了灰尘,空气里布满了一股腐烂的味道。
掌柜的从柜台后面走出来,他留着两撇胡子,躬着腰,挂着笑问:“看看需要点什么?”
许延抬起右手,把一块刻着‘白’字的玉牌,在他眼前一停。
掌柜的见到这块牌子脸色微微一变,看了许延一眼,又看看他身后的叶流州,接着笑道:“许公子。”
“嗯,我要的那株药材呢?”许延道。
“请跟我来。”
掌柜的在前面带路,三人从走一步咯吱一步的楼梯上了二楼,门锁一开,叶流州眼前的色调一变,不复在一楼那种压抑的灰暗,而是变成了一幅富丽堂皇的明艳。
屋里的摆设极为奢侈,迎面便是金丝楠木雕花屏风,案几上一匣匣的玛瑙珍珠,璀璨夺目,在九枝青铜烛灯的照耀下,灿如繁星。
掌柜的绕过这些东西,从角落取了一长匣,打开放在许延面前。
“这玄芝乃是从北娆之地采下,千里迢迢运往京城,许公子以为价值几何?”
许延没有说话,而是把他带来的黄花梨长匣向前一推。
掌柜的打开后,目光顿时一亮,随着他取出里面的东西一寸寸展开,叶流州看到那是一幅鹤鹿同春图,乃是书画名家冯山的遗作。
良久之后,掌柜的才把目光从画上移开,对许延一笑道:“此画价值千金,可惜是死物,而我那玄芝却可以救人一命,要知道人命无价啊。”
许延道:“你想说什么?”
掌柜的意味深长地道:“鄙人听说,许公子你从宫里带回了一件东西,若是肯拿此物交换……”
“有时候。”许延看着他,难得的,嘴角溢出一丝笑意,“人命的确不值一文。”
随着这句话,一股森寒刺骨的杀意,在空气中张开无形的密网。
掌柜的慌了一瞬,很快稳定下来,道:“许公子不妨回去再考虑考虑。”
许延站起身:“不必。”
他把画卷收回匣子里,示意叶流州在前面走。
掌柜的慌神了,连忙道:“许公子,请等等……”
许延头也不回地道:“告辞。”
两人走出楼阁,叶流州问:“现在怎么办?其实,那个玄芝你不用为我……”
“为你?”许延道,“想什么呢?那玄芝并不是为你买的。”
叶流州面无表情地说:“哦。”
许延有些好笑地看他一眼,“跟我来。”
许延并没有离开,而是带着他绕到楼阁后面,等了半晌再跃上二楼,从窗子里翻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