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穆煜冷笑一声:“这话是展世一让你说的,还是你自个儿的意思。”
孟远丝毫不怯场,十分爽快地认了:“是我说的,因为在这之后,您确实没什么用了。”
左一个没用,右一句最后。这是把他当什么人?!
苏穆煜气得咬牙切齿,偏偏还在脸上露出更为大度的微笑。他抿一口茶,不经意般旋转着手上扳指:“这话你说没用,我是否继续任职,继续工作,跟你没关系。让展世一自己来跟我说,你算什么?”
你算什么东西。
这是潜台词,孟远听懂了。
他也不恼,本身长得俊俏又冷峻,此时一双眼斜露出些许不屑来。笑着说:“师父,尊称你一声师父,无非是遵循以前的制度。但你有没有教过我什么,你自己也清楚。我算什么不重要,问题是很快你就不算什么了。”
“我不算什么?”苏穆煜好笑地地盯着他,企图从对方的神色中剖析到一丝慌乱。“我要是不算什么,拿近的说,加勒比海的任务谁去做?”
孟远泰然处之,坐得四平八稳。
他放下手中茶杯:“那老师你以为呢?”
苏穆煜勾起嘴角没有回答,浑身散发着舍我其谁的信息。
孟远差点笑出声,他摇摇头,颇为怜惜道:“师父,我没记错的话,圈内传闻您晕船,上次有个拍卖会在海岛举行。您坐船出海,最后吐了个七荤八素,是或不是?”
苏穆煜眼神y-in沉,不自觉握起的手指关节发白。那是一段十分不愉快的经历,也是苏穆煜头回知晓自己晕船。
同理,展世一也知道。所以从那之后,他再也没有接到过需要坐船的任务。
因此,将才听闻加勒比海案件时,苏穆煜着实吃了一惊。
心里又闷又难受,偏偏还不能表现出来。
孟远见他不回答,继续添油加醋:“那老师可知道,我也晕船?”
苏穆煜一怔,他晕船与自己何干?何必在这个关头提起。苏穆煜微皱眉,心不断下坠,实则答案已呼之欲出。而他闭口不谈,似在逃避什么。
孟远乘胜追击,灿烂一笑。他亮出一排牙齿,笑得好生漂亮。
“老师,想不到吧。我也是灵魂安抚师啊。”
苏穆煜猛地起身,膝盖撞在木雕茶几上。茶杯茶壶滚了一桌,相继碎在地上。噼里啪啦的碎裂之声,衬得空气格外寂静紧张。刺眼的阳光从天窗投进,把这一方天地照得惨白。
明晃晃一片。
“不可能,”苏穆煜下意识否定,“以我的年龄推测,下一任灵魂安抚师现在充其量二十岁左右。每一任安抚使年龄相差至少十岁,才能保证工作任务的顺利交接。”
“展世一去年还在寻找下一任安抚师,不可能这么快。”
孟远也不恼,他笑笑:“那世一有告诉是否找到了吗?你们最近关系如何,是不是除了任务以外,都不再有多余联系?”
“老师,有时候面对现实会比较好。你也到了该退休的年纪,让我来不好么。”
苏穆煜也笑:“离我退休还有十年,这是我的工作。谁给你的脸?”
孟远摇头:“苏老师,一定要我把话说那么明白吗。”
“什么意思。”
“您好好想想,这两年来,为什么频繁接手夙愿案、跨时空远近不一的案子。我知道您会说这是职责所在,很正常。”
“但谁都知道,夙愿案无非是变相的折寿。安抚师在接手一件夙愿安后,至少会休息半年。那您呢,频繁接手,毫无喘息之机。”
“苏老师,您好好想想,世一他真的心疼你?”
孟远话中透着讥诮,字字诛心。
怎么会不明白,苏穆煜比谁都明白此中险恶。但他从不抱怨,展世一给,他就接。
无非是听进了当年展世一所说:这世界需要有人牺牲。
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苏穆煜亦然。
其实他震惊、愤怒的原因所在,并不是谁是下一任安抚师。这职位,孟远不坐,也会是别人。他恼怒在于:展世一居然从未给他透露只言片语,而这一切,居然是从孟远口中得知。
无非是在打苏穆煜的脸。
他窃以为两人多年以来,虽不曾把酒言欢,讲什么兄弟情义。内心里,也是将彼此当作至亲之人。
苏穆煜坐下,收敛所有不快。他又变为那个喜怒不形于色的j-ian商:“孟二爷,既然如此,我也跟你打开天窗说亮话。这位子,我还没坐腻,不打算让你。”
“你又能如何呢?”
孟远叹口气,笑眯眯地说:“老师,我本不愿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但您还不清醒,我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咱们分析分析,拿加勒比海案件来说。在明知你我皆晕船的情况下,世一依然选择让你去,为什么?”
“您还记得西汉东汉双魂魄的事件吧?知道最后谁处理的东汉将军魂?是我。为什么不让我去西汉,因为时空久远,又是夙愿案,伤身。”
“从港澳行直到你从欧洲回来,知道我在哪儿吗?我在世一家里。因为不小心受到了魂波伤害,世一急得陪了我好几天。”
苏穆煜听着,看着,就是不说话。他不难受,他打定主意不会为这些话难受。虽然两相对比,的的确确于他丝毫不公平。
多年来,无数鲜血与汗水铸就的情谊,此时单薄得竟像一个笑话。他是那关羽,可对方未必就是刘备。结义之事,看起来想自个儿多情了。
苏穆煜说:“这话,骗骗别人可以。骗我,可不行。扳指就一个,在我手上。你用什么撕裂时空?爪子吗。”
苏穆煜压着嘴角嘲讽,孟远岿然不动,道:“老师,世一借了一魂给我。”
这回苏穆煜终于按捺不住愤怒,他一拍桌子,怒吼道:“展世一那傻逼玩意儿!他知道借人一魂是什么意思吗?!”
“他当然知道,”孟远说,“所以我才让您想明白,他到底更把谁放在心上一点。”
苏穆煜不想与他争论孰轻孰重的问题,他狠狠揉着太阳x_u_e。眼色凛冽:“你,现在,立刻去找他。把魂还给他,立刻!”
孟远不为所动:“老师,没了这一魂,我该如何撕裂是空呢。”
“根本没有你的事,这是我的……”
“老师,现在也是我的工作了。”
孟远打断他,笑意有些凉。
“您看,您不愿让位,我也不想妥协。那到底怎么办才好呢。”
苏穆煜想到什么,忽地抖了一下。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孟远,浑身发冷。酷暑寒天,如坠冰窖。
孟远嘴角带笑,眼里含情。
他终于说出了此行的真正目的:“老师,那扳指啊,给我吧。”
“世一说,就算你现在不给。他也会找机会问你要回来的。”
“所以,何必弄得那么难看呢。”
“老师。”
至此,苏穆煜耳边喁喁私语如潮水。质疑的、难受的、犹豫的、愤怒的,齐齐劈开这安静夏日。大片的蓝与葱茏的绿,姹紫嫣红的花与纯金的霞,逐渐远去。
他的视野忽明忽暗,接着使劲眨眨眼。
他明白,有的东西再也回不去了。
“乖乖——!我的连少哟!”
马三斜躺在沙发上,衬衣开了几个扣子。嘴里还叼着烟,仍然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我cao,你听说了没?孟二那小子现在也能耐了,敢收邪x_ing的东西了嘿!”
连鸣外地出差,刚好遇上在此做掮客的马三爷。前脚正想摆脱这位二世祖,岂料人家后脚撵上了。
连鸣整理资料,根本不看他:“我知道。”
“哟呵?!您知道喂?”马三咋咋呼呼的,“你知道还这么放纵他?下一步就是抢苏美人的半边天了好伐!原本邪x_ing的物件只敢让苏老板掌眼,这孟二跑出来拦一道是什么意思。”
“不是说他师承苏老板么,他对这事儿怎么看。”
连鸣一顿,余光瞥一眼桌上金漆黑纸信件。
正面写着“连亲启”。
他收回目光:“不怎么看,他能混得如何,是他的本事。”
“等会儿,”马三咂摸一圈儿,“不对啊,乖乖。这不是你的风格啊。你他妈不应该是谁动摇了你的美人儿,你就弄死谁?怎么轮到孟远那小子,你就心软了?”
马三爷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哎哟喂,等等。不会吧?”
“什么不会?”
连鸣睨他一眼。
马三坐起来郑重道:“变心这么快?乖乖,你够可以。虽然我承认那孟二有几分姿色,想当初我都对他心猿意马过。但你俩……我觉得不合适。”
连鸣觉得留他在此喝茶就是个错误,只能及时改正。
他说:“滚出去。”
马三直呼没人x_ing。
“戳到你心事啦,连少,没意思。真的没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