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眼泪终是下来了。所有的伪装,所有的慌张,所有的患得患失,所有的隐忍疼痛,一瞬间分崩离析。
他怕了,他承认他真的怕。
连鸣缠着他时,他不知道。
连鸣抱着他时,他不知道。
连鸣爱着他,深切地、鲜活地亲吻他时,他不知道。
等连鸣不再回应,冰凉凉地趴在那里,不再笑着跟他说一句话时
——他才知道。
哪怕从此不认识也好,形同陌路也罢。他要的,始终是一个鲜衣怒马的连鸣。
——阿煜,普通人是无法承受撕裂时空的痛苦的。你不要把他卷入。
——阿煜,你好好想想,为什么每次跨时空,连鸣都没事。
——他是真的没事吗。
苏穆煜放声哀嚎起来,甚至要盖过直升机嘈杂的轰鸣。他死死抓住展世一的前襟,如抓住了这世上最大的砝码。
“我求你了,救救他。我求求你了……”
展世一按着苏穆煜的头,让他靠在自己肩上。大手一下下抚摸他的背,轻声道:“没事的,阿煜……他会没事的。”
此后,苏穆煜似在一个虚幻世界里。有人拉着他上了软梯,听到展世一在安排人救援连鸣。
苏穆煜坐在机舱内,展世一用毛毯将他裹住,把热水递给他。没多久,其他人将连鸣背上来,放在垫子上。
连鸣的嘴唇乌青,双眼紧闭,发丝贴在额头上,整个人纹丝不动,胸膛看不到起伏。
苏穆煜死死盯着他,最终叹口气。他喝了口热水,口腔内变得温热。苏穆煜跪在连鸣身旁,缓缓埋下头。他用舌尖轻轻勾勒连鸣的唇,再一点点探入。
展世一撇开头那一刻,苏穆煜的眼泪碎在连鸣额头上。良久,这冰冷咸s-hi的吻才结束。
“你说,我是不是错了。”
苏穆煜没头没尾问一句,把毛毯盖在连鸣身上。他捧起连鸣的手,不断揉搓。下意识,轻抚过脉搏。
没有任何跳动。
展世一头靠着舷窗,眼神游离在外边广袤的世界中。
“连鸣不会出事。”
“如果他不认识我,就不会有这一天。”苏穆煜将脸颊轻挨在连鸣的手背上,“我不执意带他进入时空,也不会失去记忆。”
这一切从开头便是错的。
是他没有听进良言。
直升机在空中颠簸,水杯剧烈摇晃起来。
展世一伸手去扶:“我说了,连鸣不会有事。”
苏穆煜慢慢直起脊梁,他回过头来,定定看着展世一。
“你,怎么知道他的名字。”
阿煜眼神如炬,展世一遽然僵在那里。
杯子倾倒,哐当一声。
展世一拾起水杯,说:“嗯,我们认识。”
很早很早之前,曾有一位陌生男人找上他。愿以十年作抵押,换作重新认识苏穆煜的机会。
他也告诫过此人,大梦中的爱,是会被遗忘的。
苏穆煜会一次次遗忘,一次次告别前尘往事。
那男人说,无妨。
无论多少个十年,无论再重来多少次,他还是要爱他。
所以他愿意。
展世一与他,在加勒比海中相识。那男人的七魂六魄动荡在天地间,时空大乱。
他费力收回六魂六魄,终将最后一魂抵押给夜叉。十年之后,男人寻回一魂时,有权利选择结束或继续。
彼时,展世一抱着昏迷的苏穆煜,不忍心劝他放弃。
到底是存了私心。
他也想有个人,能终身伴在阿煜身边。
他们之间总有一个,应当得到幸福。
展世一给他一条生路:如果十年后阿煜选择留你在身边,这条命,你拿回去。若阿煜选择重回当初忘记你,这条命,看天意。
但谁也不能给苏穆煜透露半点风声。
这是他们之间的协约,一场前途未卜的赌注。
苏穆煜问:“你们怎么会认识。”
展世一避而不答:“你好好休息。”
“我在问你话!”苏穆煜猛然揪住他的衣领,“我他妈在问你话!你们怎么会认识!”
“阿煜,你好好休……”
“你明知道任务危险,明知道他不该参与!你们既然认识,你为什么,为什么不阻止他?!”
苏穆煜嗓音沙哑,似被烈火灼烧。
“你明知道……你明知道的!!你为什么不阻止他.....”
展世一低头看他发顶,轻声叹气。他也阻止过,但劝说无用。
为之奈何。
“阿煜……连鸣不会有事。”
展世一翻来覆去只能念叨这句话来宽慰他。
“你怎么知道。”苏穆煜眼底通红,眼泪早就干了。“他已经没了呼吸,你知不知道。”
他终于面对现实,终于把自己从自我麻痹中撕裂出来。
他清醒地意识到连鸣不会再拥抱他。
展世一捏住苏穆煜的手腕,轻而坚定道:“他不会有事。”
“你怎么知道。”
“他……不会有事。”
“你究竟怎么知道?!”
“……不会有事的。”
“你告诉我啊!你怎么知道?!”苏穆煜歇斯底里,平日里总给人留三分退路的他,第一次失常,第一次硬要刨根问底。
他要红刀子,要一个确切的答案。
展世一沉默,久久,叹息。
他悲悯地看着苏穆煜,眼里尽是揉不开的疼惜。
他到底要怎么说,怎么才能开口
连鸣在十年前就做出选择,六便士满地,而他只要月亮。他从深渊里抬头,追逐最后那点儿微弱的光。
——连鸣,是早就死过了。
第100章 群星闪耀时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今宵剩把银红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
连鸣醒来时,苏穆煜坐在床边看书。窗外朝阳似金,正从云缝中拉开一条线。
拆迁队趴在床尾,察觉连鸣动了,它机敏地站起来犬吠两声。
苏穆煜将视线移开书页,伸手在连鸣额上试一试。
“体温恢复正常了。”
连鸣欲坐起,苏穆煜按着他肩膀,态度却有着说不清的疏离。
“再休息会儿,不要急着起来。”
连鸣一怔,明显感觉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他一把拉住苏穆煜的手腕,说:“阿煜,你有没有……”
你有没有事。
然语句未全,苏穆煜轻轻抽回手,淡淡打断:“承蒙连少费心,眼下的情况应是你有事。”
连鸣到底挣扎着坐起来,这才觉浑身乏力。他知七魂六魄已归位,适应期还没过。
“阿煜,究竟是……”
苏穆煜居高临下看着他,眼神陌生:“展世一,你们认识。”
话语肯定,俨然是知道了什么。连鸣屈起五指,揪住床单,过了会儿,又缓缓放开。
“你知道了。”
“嗯,但你别担心,知道的不多。”苏穆煜说,“连少,可惜了。”
连鸣问:“可惜什么。”
“可惜你没进军娱乐圈,奥斯卡欠你小金人,大红大紫的流量小生非你莫属。谁能比您还会演呀。”
苏穆煜咯咯笑,好看的桃花眼一弯,眉梢带情。说得真心实意又无比嘲讽。
笑了一阵子,他才停下,冷着脸。
“连少,骗我好玩儿么。”
连鸣不知从何解释,亦不知如何安抚。协约摆在那里,他和展世一谁都不能破坏规矩。而苏穆煜的质问也在眼前,他更不可能编造借口来搪塞爱人。
在不能说谎亦无法解释之时,唯有沉默。
苏穆煜看着他:“你说话。”
连鸣叹:“阿煜要我说什么。”
“你为什么要接近我。”
“我以为这个问题的答案你是知道的,”连鸣说,“不如换一个。”
“你为什么认识展世一,你究竟是谁。”苏穆煜环抱双臂,整个人戒备起来。其实他有太多问题,却不知从何问起。他在付出情感时,被告知这是禁止的。他在选择迷茫时,被告知一切都是个谎言。
苏穆煜慌乱,他唯一算得上珍重的连鸣,究竟抱了何种意图接近他。
连鸣摇头:“我就是我,是连鸣。但我不能告诉你为何认识展世一。”
“为什么?”苏穆煜声音有些哽咽。
为什么。
他想要的无非就是一句解释。
或许一句谎言也好。在这个时间段里,随意编造一个劣质的谎言宽慰他心也好。